鲁老太听着外边那人声音焦急紧张,赶紧过去打开了门,就见一个街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那儿媳,将那杨百万给杀了!”
“啊?”鲁老太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儿媳……杀了杨百万?”她突然深深的懊悔起来,自己骂她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亏得她一声不吭的生生受着这话儿,原来是心里早有计较了。鲁老太擦了擦眼泪,望着那街坊道:“我那儿媳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街坊喘了口气道:“听说她上吊自尽,被人救下,但现在已经被杨百万府里的人送去县衙了,你快去看看罢。”
鲁老太哪里还敢耽搁,飞着一双脚板便往县衙跑,到了那里的时候,就见那里围着一群人,自己的儿媳被几个衙役押着跪在地上,一身雪白的孝服在那暗夜里格外扎眼,只是那孝服上边的点点血迹又看得她眼睛一红,眼泪珠子滚了下来:“好孩子,你这是何苦!”
那儿媳也不抬头,只是低首答道:“婆婆,媳妇不孝,就跟着夫君去了,但愿婆婆在世安好,长命百岁。”
鲁老太哭得昏头黑地,可无奈儿媳终究是杀了人,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关到大牢去了,只等着刑部批复下来再问斩弃市,自己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今日听外边议论说大虞皇孙来祭孔,县太爷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不恭,竟然乖乖的取了一百两黄金送去孔府修院子。鲁老太听着他们闲话,不由得心里暗自生了几分希望:“这大虞皇孙为何如此得势,连那县令都不敢忤逆于他?”
“唉,谁叫咱们东鲁乃是大虞的附属呢,大虞的皇孙,县令敢得罪吗?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呢!”旁边那个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也只怪咱们国君朝臣们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也不想着如果兴国安邦,哪天我们东鲁若是强盛了,便也不要受这污糟气了,竟然要向胡狗俯首称臣!”
旁边有人接口道:“噤声!莫议国事!”
那人看了看周围,见只有几个老街坊邻居,笑着应承了句,转脸见鲁老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似乎若有所思,拍了拍桌子道:“鲁老太,若是你能近得了那皇孙殿下的身子,向他呈递了状纸,恐怕你媳妇还有救呐。”
听了旁人煽动,鲁老太也升起了希望,赶紧寻了旁边一个秀才,将那事情经过写了张简单的状子,怀里揣着便朝孔府奔了去。一路上来得还顺当,可快到孔府那破屋子前边时,却被大虞的军士给拦住了:“兀那婆子,皇孙殿下正在孔府问学,休得靠近!”
鲁老太见着明晃晃的刀枪,心里也胆怯,但她究竟是在外边摆过摊的,嘴巴子会说话,又因着一心想将媳妇救出来,所以也不顾害怕,只是堆着笑道:“这位军爷,老婆子听闻大虞皇孙殿下天人化身,一心想求他为老妇伸冤,我们县令实在糊涂,错断冤案,我儿子身死大牢,儿媳现在命悬一线,老妇别无他途,只能冒死来求见大虞皇孙殿下。若是几位军爷拦阻,老婆子愿死在此处,但只求军爷将这状纸呈给皇孙殿下。”
那几位大虞的军士见着鲁老太说得凄苦,又真的从怀里取出了一张雪白的状纸,还听着她字字句句皆在赞扬皇孙殿下的聪明睿智,不由得心动了几分,一个军士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你去罢,只是注意不要冲撞了皇孙殿下。”
鲁老太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朝几位大虞军士行了个大礼:“老婆子谢过几位的大恩大德!”擦干了眼泪,飞快的往那学堂跑了过去,没想到跑到面前,已经看见那扇大门了,只要再走两步就能走到屋子里边去,这时一个县丞带着几个衙役走了过来,一见鲁老太,这可是识得的,又见她手里拿着雪白的纸张,分明是想来告状的,朝衙役吩咐一句,要她们将她叉了出去。没想鲁老太索性撒泼打滚起来,高声大叫,竟然还真把里边的赫连睿惊动了,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见着几个衙役拖着一位老妪,赫连睿心里老大不喜,赶紧喝令住手,那几个衙役见赫连睿出声,哪里还敢说多话?赶紧将鲁老太放开。鲁老太见一位穿了件大氅的年轻人才喊了一句,那些衙役便赶紧松手,心里想着这该就是那大虞皇孙殿下了,干脆也不站起来,只是手脚并用的向前爬行几步,朝着赫连睿直磕头:“皇孙殿下,老婆子有冤案!”
慕媛跟在赫连睿身边,看着鲁老太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衣裳已经在刚才的拽拉中被撕下来一只袖子,露出里边老旧的深褐色中衣,脚上的鞋子已经掉了一只,裤腿上边全是泥土灰尘,她的手抠着地,上边渗出了血迹,长长的一条流了下来,在她身后扒出了一条带着血色的印迹。慕媛心里忽然很沉重,她想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家里遭了冤案以后,自己也是这种忽忽欲狂的神情,只恨不得能找到一个可以为自己出头的人,将一切都扭转过来。
“殿下,我们不如问问这位阿婆有什么冤情?”慕媛碰了碰赫连睿的手,低声说道。
赫连睿本来便很是同情鲁老太,听慕媛开口,更是立即点头赞同了:“这位老人家,你有什么冤情,且慢慢说来听听。”
鲁老太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一边抹着泪,一边呜呜咽咽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皇孙殿下,我本来有状纸的,只是刚才和他们厮打,全被撕碎了,但老婆子所说,句句属实,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打听便可见分晓。”
赫连睿和慕媛看了过去,方才鲁老太和军士们打斗的地方有一些撕碎的纸片,有一些被风吹着上下飞舞着,就如清明扫墓烧的白色纸钱一般,不免心里凄凉。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被那杨百万给毁了,着实可恶。赫连睿回过头去望向邹山县令道:“这位老人家说的可属实情?”
邹山县令红了一张脸皮,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默然不语。赫连睿见着有些生气:“县令大人,莫非你治下出的这事情,你自己竟然毫无所知不成?”
邹山县令被赫连睿欺压了一上午,心中有气,现在见他步步紧逼,不由得横下心来:“这乃是我东鲁国邹山县,皇孙殿下难道不觉得管得有些太宽?”
这分明是狗急跳墙,看起来这邹山县令是以为“强龙不压地头蛇”了。只是他说的也没错,现在是在他邹山县,赫连睿虽然贵为大虞皇孙,可断断乎没有到东鲁来断案的道理。慕媛见着那邹山县令开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心中一急,这县令若想来个鱼死网破,将自己和赫连睿杀了,倒也不是一件难事,这邹山多多少少也该有些用于城防的军队,而自己和赫连睿出来只点了一百人马跟着,只怕难以对抗。
“县令大人,你说的话虽然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可愿意为这桩显而易见的冤案付出你满门抄斩的代价?”慕媛笑吟吟的望向那县令,一张小脸虽然笑靥如花,可说话的声音却是冷冰冰的,似乎有一种让人心头一凛的感觉:“若是你想要来硬的,可别忘了,我们大虞十万精兵就在附近不到四十里的地方。不要以为远水救不了近火,你这火实在是太弱了,都用不着远水来救。”慕媛骄傲的抬了下下巴,指了指站在两旁的大虞军士道:“我们大虞的精兵,来对付你那些没有训练操持过的队伍,以一敌十这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邹山县令望了望身材高大的大虞军士,又见他们手中握着的明晃晃的刀枪,不由得气势弱了几分,耳边又听慕媛道:“或者,还有一种更快捷的方式。”在他还没弄懂什么情况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手被一个人抓住了,回头一看,皇孙殿下带着的那个随从已经把他的手牢牢抓住,一个微微有些尖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县太爷,你是想要那些贪墨的银两,还是想要自己的命呢?”
这完全是没有遮掩的威胁,邹山县令哭丧着一张脸,刚才想和赫连睿一搏的豪气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连连点头道:“还请皇孙殿下断案。”
鲁老太本来是绷着一张焦急的面容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谈话,见邹山县令态度强硬,不由得担心起来,直到听了这话,一颗心才放踏实,眼泪珠子纷纷坠落:“皇孙殿下,请替老婆子主持公道哪!”
赫连睿低□子将鲁老太搀扶了起来:“老人家,不要着急,我自然会还你公道。”他转身向身边几个侍卫交代了一句,几个人行礼散去,不到半个时辰便都回来了,大声向赫连睿禀报:“皇孙殿下,这鲁老太说的都是实话,她那儿子被污白日入室做贼,属下去看过了那杨百万的府第,墙砌得异常之高,根本不可能翻墙进去。众人都说这鲁老太的儿子身子瘦弱,断断乎不可能逾墙而入。况且听街坊们说鲁老太家自己开着茶坊也能颇能赚些钱财,并不缺吃少穿,他儿子又怎会去入室行窃?”
赫连睿转头看向邹山县令:“县令大人,你觉得这百姓们所说,属实否?”
邹山县令哪里还敢强嘴,只能自认倒霉:“是下官一时糊涂,断案断错了,见那杨百万人证物证俱在,这才判了冤案,只是这鲁老太的儿媳杀人却是属实,已经呈报刑部,就等批复了,下官这个可做不了主。”
“鲁老太的儿媳杀杨百万,是因要为自己夫君报仇,此乃节烈女子,值得赞颂,又怎能以一般杀人看待!”赫连睿不悦的看了邹山县令一眼:“你这断案,甚是离奇,大错特错!”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邹山县令只能应到底了:“是,下官糊涂,下官糊涂。”
“这样罢!”赫连睿大声说道:“快将那鲁老太的儿媳放出来,让她们婆媳团聚,刑部那边你便不要管了,我自然会派人去和你们国君说,只是你须得给鲁老太黄金……”他看了看慕媛,低声道:“媛儿,该给多少钱合适?”
慕媛见着邹山县令的两条眉毛都成了个倒八字,不由心里痛快:“殿下,那杨百万送了他多少,就叫他拿多少赔给鲁老太。”慕媛望着邹山县令,假装恶狠狠道:“你不要说他只送了你十两银子之类的话,我可不相信买通你判个杀头之罪只要这么点钱。”
“……他送了五百两银子给我。”邹山县令狠狠心,闭着眼睛说了个价格,这可是那杨百万送给他银子的一半,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如长着腿般从自己的库房里跑了出去,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难受来。
“什么?你这也太没见过银子了罢?一条人命才五百两!”慕媛惊讶的说了一句,故意将声音说得很大,让旁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同时摇了摇头道:“她们孤儿寡母的,家里又没有了主劳力,这五百两银子怎么过日子!”
“是,太少了些,至少也得拿一千两出来才行。”赫连睿也附议着,望了望低着头站在一旁的邹山县令道:“你现在快些派人去将鲁老太的儿媳放出来!”
“下官遵命。”邹山县令此时哪敢说半个不字?只听到周围的人都在气愤的议论着这事儿,人人都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目光便如利箭一般,刺得他全身都有疼痛,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狗官!”不知道谁扔了一块石头过来,正砸到了邹山县令的皂靴上边,就见那黑色的靴子上滚出了一条灰扑扑的印子,有人开了这个头,马上便有人跟着扔东西,不一会邹山县令便被土块石头砸了个鼻青脸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