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入村寨。
从踏入寨子那一刻,三人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外人。
这感觉来自周围的目光。
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来自大人、来自小孩、来自屋内、来自屋外,甚至从看不见的角落,都能感受到目光。
这些目光很复杂。
惊奇、探究、紧张、兴奋……当然,最多的还是敌意。
目光若有穿透力,三人现在已成筛子。
宇文初心中苦笑。
他几乎有种错觉,自己就像民间早市上,刚摆出来的一块好肉,正接受无数审视,以确定最终割下哪个部分。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谭英谭杰坐在车外,更被看得一身冷汗。
敌意紧跟着马车,有些显然特别强烈,若不是沙央在车旁,那些人估计已冲上来。
宇文初暗叹。
虽然在来之前,就料到会这样,但真正来到之后,才发现比想的还要严重。
这一次入南疆,也不知是对是错。
谁叫他已别无选择?
如果不想死,这是唯一的路。可这唯一的路,如今看来也不好走,甚至,也许是一条死路。
前路未卜。
他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这里是南疆,没有他回旋自如的余地,从踏入这片土地那一刻起,他每走出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
生死的边界已经模糊。
他又想到楚卿。
越到生死难卜,他越忘了生死,越想起了她。他忽然很想见她,很想很想。
如果万一……他将再也见不到她。
他忽然很后悔。
死就死了,人总有一死,他为什么不留下?!留下来陪着她,看着她,认真地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也好。
只要能看到她。
然而如今,他却在千里之外,也许再也回不去,再也见不到她,只为了一个未必求到、也未必有用的解药。
可他想活下去,不正是为了她?
为了她而来,却也许会死,死在没有她的地方,至死也见不到她。
那又何必来?!
求什么解药?还不如归去!
归去见她……
“谭英!”他下意识脱口。
谭英立刻回头,看向车内:“公子有何吩咐?”
他一醒。
恍惚的神思一个激灵,猛然拉回现实,他望着车外一片葱郁,整个人不由一怔。
归去么?
如今再想这个么……
“公子?”谭英看着他,又问一声,“公子有何吩咐?”
殿下怎么了?
整个人像失了魂,黯然坐在车内,眼神那么奇怪,好像在悲伤,又像在后悔,还有点像沉醉。
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初没做声。
他又沉默半天,才长叹一口气,缓缓向后一靠,闭上眼说:“没什么。”
没什么……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谭英皱了皱眉,很想追问一句,但又不敢开口,只好说了句:“公子万金之体,千万保重才好。”
宇文初闭眼笑笑。
保重?
他在为谁保重?为了一个人,可那人却不在。
马车已深入村寨。
寨子深处林木更密,到处都是大树,房屋反倒显得稀疏,马车越走越深,尾随的目光越来越少。
沙玛忽然跳下车。
前面有座大房子。
她一边奔过去,一边在欢呼:“阿妈!我们回来了,还带了客人来!”
屋里走出一个女人。
沙玛扑过去,抱住女人的腰,女人摸摸那小脑袋,美丽的脸上笑容温柔。
沙央也笑了:“她叫耶兰,我的妻子。”
马车停下。
宇文初走下车,对耶兰微笑:“沙夫人,打扰了。”
耶兰看看三人,竟毫不吃惊,笑得仍那么温柔:“客人愿来我家,是我们的荣幸。”
她居然也会说汉话。
宇文初倒有点吃惊。
沙央一家人,个个会说汉话,是每个开明派都这样,还是只有他家这样?
“客人请。”沙央一伸手。
这里待客很简单,没什么繁文缛节,沙玛抱出许多果子,还有青稞酒。
“尝尝我们的酒!”小女孩很热情。
“这酒烈么?”宇文初问。
沙玛眨眨眼,居然说:“不烈的能叫酒?”
宇文初失笑。
“烈酒我可不敢喝。”他笑着摇头,指指两个侍从,“他们两个敢喝。”
沙玛撇撇嘴。
“酒都不敢喝,还敢做什么?我们的族人,都喝最烈的酒!那种白水一样的酒,女人都不喝,连小孩都不喝。”她皱皱小鼻子,似乎很不满,“你真不喝?”
宇文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