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是等到了教会里来找我的人,就在我完全变化成恶灵的那一天。
那天,我在地下通道。我把自己好好藏在斗篷里,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
我抱着膝盖深深低着头,旁人看不到我惨白的脸色和血红的双眼。
我的视线只专注在身前那个大碗上——我赖以谋生的工具,此时碗里装着几块零钱。
今日比较惨淡呢,碗里的钱还不够我买一碗面吃,怎么办,要饿昏了呢。
转念一想,吃的,吃的,我现在的状态,还需要普通的食物吗?
我现在是恶灵。明目张胆乞讨的恶灵。
作为一个恶灵,应该吃食“恶灵的食物”,是什么呢?人类?鲜血?灵魂?
哦,还是让我饿死算了。
这样想着,我又专注在我的碗上,开始期待有好心人给我多放几块钱,让我可以买点吃的填填肚子,虽然不知道这些食物对我而言还会不会有效果。
真是的,第一次做恶灵,还真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适应呢。
不过,我倒希望永远不会有这种“第一次。”
在我眼巴巴盯着大碗期待钞票的时候,钞票如愿而至,红色的,上面有一个帅气的爷爷。
好激动啊,真的好激动啊。
我想看看是哪个土豪这么大方怜惜我这个怪异的乞儿,当我抬头看去,我的身体像被雷劈了,僵直。
轩少一手插在裤袋,一手搭着外套,带着微笑俯视我,眼神是那么温和。
“沐沐,我找到你了。”
他朝我伸出手。
我完全看不到他的动作有任何迟疑,眼神有丝毫嫌弃。
可是,却不是我一直等的人。
我迅速拢好斗篷,仓皇而逃,连我的碗盆子,我的全部家当都不要了。
心里头是很酸涩的,伴随着酸涩而来的,还有一阵阵痛。
痛为找我的人不是他。
痛为找我的人居然是他。
我在轩少眼皮子底下逃跑显然是无力的,就像当初我想要在老大眼皮子底下逃跑一样。
他很轻易逮住了我,他质问我为什么要跑?这个问题他不需要答案,在被他说出口的那一瞬便被他扼弃了,继而他就是跟我道歉,说他来晚了。
我的肩膀是颤抖的,我掀开我的斗篷,转过身面对他,以我惨白如死灰的脸色,以及我的血色双瞳。
“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了。”我尽量扯出一丝微笑。
是吧,他肯定也感受到了我身上的气息,属于恶灵的气息,不然他怎么会在此时,沉了脸色,连抓在我肩上的手指,都紧颤了下。
可是我却听到他说:“沐沐,你剪短发了。”
心头,忽的一窒。
眼泪,从血色的眼瞳中流下,却不是血色。
我终是哽咽着说:“为什么是你?”
轩少带我去吃东西,只字不提我身上的变化。
我把肚子吃得撑起来,可是我还是会感觉到饥饿非常,尤其在看到角落里窝着的鬼魂之后,身体里痒得可怕,这便是食欲。
我极力克制自己,我闭上眼调动灵核子的力量,现在我的灵核子已经变得晶黑,更加对得起我给它取的名字——“黑洞”。
等我睁开眼,就看到轩少在我面前放了一剂试管,试管内的液体晶莹透明。
“喝了它吧。”他的声音温和。
“这是什么?”
“灵魂压缩剂。”他看向我的眼神,是心疼的。他,什么都明白的。
灵魂压缩剂,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不再说话,颤抖着手指抓起那个试管,打开盖子,喝了下去。
味道是鲜涩的,原来这就是灵魂的味道,不怎么好喝啊。
不好喝的东西,倒是让我的饥饿感消失了,没多久便感觉体力充沛。
做出这样一小管压缩剂,需要的材料至少是100个灵魂,仅仅一管,可以保持一个月体力充沛。
这样的东西,别说在外面,就连在教会都属于奢侈品,而我随随便便就浪费了一管,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感觉自己的命是这么珍贵。
“轩少,我是叛徒。”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在教会严苛的纪律下,帮助叛徒的后果是可怕的。
“不,你不是叛徒,你是教会的除灵师。”
如果是在以前,我肯定也对自己冠上的“叛徒”称号觉得可笑,可是现在不同,现在的我是恶灵,恶灵的意义不仅仅是叛徒,更是,敌人。
除灵师啊……
现在对我而言是多么讽刺的一个称呼。
“现在我是恶灵,恶灵,你知道吗?!”我想吼出声,带着我这两年积压的情绪,可是我还是没有做到,我明白自己现在面对他是多么卑微。
轩少握着我的手,他手心的温暖让我变得冷静,还有他坚定的声音:“我只知道,你是沐沐。”
我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他也有任性的时候。
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丢人,这个时候还矫情个屁啊!
我连忙伸手抹眼泪,可是泪水越来越凶,抹不干净,我捂着脸泣不成声。
在轩少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时,我哽咽着说:“对不起,只是这两年,我太孤独了……”
轩少说,过去的都结束了,我们回基地。
可是过去真的可以这样说结束就可以轻易结束吗?
我现在是恶灵,真的可以回去基地,回去教会吗?
我现在作为恶灵的身份,回去是要被教会审判吗?
轩少说,回去基地,继续当除灵师。
轩少说,我现在没有任何杀戮记录,可以试着突破教会的法则。
轩少说,基地会有很多灵魂压缩合剂满足我的日常所需,延续我的生命。
以恶灵的身份,做一个除灵师,再斩杀恶灵,是吗?我没理解错误是吗?
可以吗?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我睁着眼睛看着他,眼泪依旧在流,我说:“我要等他,柯凌枫,亲自来找我,对我说,你可以回教会了。”
直到这一刻,我仍旧任性而执着地要等他,即使轩少在身边。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轩少的眼神黯淡了下,我转过头不再看他。
我再次来到了轩少的别墅,我一夜无眠,轩少陪着我熬通宵,我们却没有再多说话。
第二天清早,老大就带着彭叔冲了进来,代言着教会成员惯有的效率与速度。
在看到他的那一眼,我的委屈和心酸从心底冲到了眼眶,因着我在不断劝自己要冷静,情绪才没有肆无忌惮。
两年了,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戴着那讨厌的面具,眼神清冷,不言苟笑。
他的身体似乎很好,当我虚着眼查看他的气息时,他反馈给我的是强壮与健康的信号。
他的状态很好,我就放心了。
我终于微笑起来。
老大跟轩少点点头,然后走过来抓住我冰冷的手,沉沉的声音依旧好听。
“苏沐之,跟我回基地。”
我想问他,真的好想问他,这两年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他应该明白的,当初以叛徒的罪名逐我出教会是荒唐的,他既然早早恢复,那拖延了两年的理由是什么?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有他的理由,不管这个理由是什么,既然是理由,那就没必要知道了。
我盯着他的双眼,我看到的只有自己卑微的倒影。
“你还爱我吗?”在回基地的路上,我这样问,打破了我们之间某种怪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