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慢慢走到了钱府大门口,钱卢氏见着外边的街道,扭了扭脖子,颤着声音道:“你可以放手了罢?”
连翘望了相宜一眼:“姑娘,怎么样?要不要将她拖去公堂?”
相宜走到钱卢氏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瞧她也还有些肉,你拖着走怕有些累,不如让华阳府的官差来拿她,免得费力气。”
钱卢氏只巴望着那簪子快些从喉咙边撤走,声嘶力竭道:“放手,快些放开我!”
“这是在作甚?”府门口来了几个衙役,手里拿着一支签子朝那目瞪口呆的门房晃了晃:“你们府上的主母可是叫钱卢氏?”
相宜见着衙役过来,心里知道是方嫂已经将卢成押到公堂上边去了,这才放下心来,朝几个衙役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钱卢氏:“她便是了。”
连翘将钱卢氏往几个衙役身边一推:“你们可是来拿她的?赶紧捉了去华阳府衙。”
几个衙役赶忙伸出手来将钱卢氏叉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你是钱卢氏?”
钱卢氏点了点头,嚎哭了起来:“各位官爷,你们可要替我伸冤哪!方才你们也亲眼见着了,这个奴婢拿了簪子扎着我的喉咙,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衙役将一条铁索挂上钱卢氏的脖子:“你先别乱叫,知府老爷吩咐我们来拿你!”
钱卢氏脖子上挂了一条铁索,惊骇得快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指着相宜与连翘道:“她、她、她们两人在我们府里行凶,各位官爷亲眼所见,为何不锁她,反而锁我?”
相宜笑了笑:“你放心,我会跟你去公堂的。”
钱雅芝也从夫人堆里挤了出来,拉住相宜的手道:“我也去,那盏茶还在我丫鬟手里呢。”
钱卢氏脸色雪白,登时没有话说。
江知府审案十分神速,请来的香料行师傅闻过那熏香,又舔了下茶水的味道,当下便知里边放了别样的东西:“熏香上边是抹了醉红药,这是青楼里拿了催情之用,这茶水里下了些蒙汗药,喝了能让人头晕嗜睡。”
这边卢成早就将钱卢氏招供了出来,钱卢氏却抵死不认,只说侄子污蔑自己,江知府命人将钱卢氏的几个贴身婆子都拘了过来,一顿板子打了下去,那些婆子如何能禁得住?一个个都开口作证是钱卢氏设下这计谋,外出买药的是贾婆子,领相宜去小院歇息的是黄婆子,引着卢成去那边的是王婆子。
钱卢氏见下人们指证自己,顿时哑口无言,瘫坐在那里,神色沮丧。
江知府当场就写下判词,钱卢氏想要害自己的外孙女,其心可诛,判苦役十年,卢成有□□只念,虽未得手,可却已经有此龌龊行径,流放西北十五年。
听了这判决,钱卢氏当场就晕了过去,卢成挣扎着喊了两声冤枉,可江知府却没有心思听他喊冤,命衙役捉了送到了大牢里头去,做得干净利落。
回到翠叶茶庄,江知府的一份礼就跟着过来了,说是骆小姐今日受了惊吓,特地送些安魂的补药过来。相宜将那篮子揭开一看,有几副草药,下边还压着一个小小的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套首饰。
“这江知府也做得太显形了些。”相宜笑了笑,这都是什么事儿!知府大人竟然给她送首饰压惊?看起来这江知府实在是想讨好杨老夫人,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想通过她来攀上这根枝子。
“连翘,你去寻个好琉璃盏出来,盛一斤上好的金骏眉给江知府去回礼,这首饰也顺便带回去,就跟他说,只要他清正廉明,杨老夫人知道了自然会去帮他说话,用不着这般来讨好我。”
“是。”连翘忍着笑,急急忙忙的去寻琉璃盏,旁边刘妈妈嘟囔了一声:“连翘这阵子却不小气了,要知道上品金骏眉也要三百两银子一斤哪。”
连翘哈哈一笑:“我瞧着钱家那个老娼妇在公堂上的模样心里头就舒服,江知府替我们家姑娘出了一口恶气,自然要好好感谢她才是。”
才说到这里,一道浅蓝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从后边奔了过来,大步走到相宜面前,一双眼睛盯紧了她:“骆小姐,你刚刚去知府衙门了?”
瞧着一脸紧张的尕拉尔,相宜心中暗自叹气,这些年来尕拉尔对她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关注了些,完全没有觉察出连翘对他的那份情意,也不知道哪一日他才能醒悟过来,他与自己只能是好朋友。
“没事儿,尕拉尔,只不过是有人想算计我,但却将自己算计进去了。”相宜朝尕拉尔微微一笑:“连翘要替我去知府衙门送谢仪,你跟她一道去罢。”
连翘提着篮子走了过来,笑眯眯的瞅着尕拉尔道:“走不走?”
尕拉尔看了一眼相宜,见她确实安然无事,这才放了心,冲着连翘笑了笑:“走。”
少年男女站在一处,两人都是俊眉修目,虽然尕拉尔的眸子是翠绿色,鼻梁也高挺,一瞧就不是大周本土人士,可站在连翘身边,却有一种十分搭配的感觉。相宜望着两人一道往外边走,低声道:“连翘今年十八了。”
方嫂站在一旁点了点头:“好像与尕拉尔是同年。”
相宜抬头望了一眼方嫂,嘴唇边漾出了一丝笑容来:“方嫂,你也觉得他们很配?”
“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尕拉尔的心思?他每次看你的眼神都与看旁人不同。”方嫂说得十分爽直:“连翘自然是喜欢尕拉尔,可总要尕拉尔也喜欢她。”
庭前风起,雪白的梨花被从枝头吹落,纷纷扬扬,就如下着漫天飞雪,那幽幽甜香里边仿佛间有白衣少年的转脸回眸,相宜略微楞了楞,那脸庞倏忽又不见了踪影。
这么些年来她一门心思放在发家致富上,茶园茶庄就是她最重要的事情,可是不经意间她还是想起了他。
他那些年写来的信,依旧好好的保存在那个匣子里边。
她不敢去打开那个匣子,就怕一开锁,匣子里那些沉积的记忆就会飘飘扬扬的飞了出来,就如那淡黄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将她的心也扇得摇摇晃晃,不能自持。
她已经与他有五年没有再见面,本以为会忘记了他,可今日说起尕拉尔与连翘的事情,她又不由自主想到了他,那张温柔体贴的脸庞还是那般鲜明的在自己的眼前,好像昨日才见到过一般。
或许只是因为春天到了的缘故,相宜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一阵微微的疼痛从手指传到了心底,她蓦然间清醒了过来,遇着方嫂那关切的眼神,相宜淡淡一笑:“我在想,如何能让尕拉尔明白连翘的心思,或许他只是没有领会到连翘的那份情思罢了。”
方嫂叹了一口气:“姑娘,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相宜一怔,摇了摇头:“我与尕拉尔,是不可能的。”
“如何不可能?姑娘难道是觉得他身份低,配不上你?”方嫂带了尕拉尔六年,只将这少年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心里总是觉得他再好也不过,见尕拉尔喜欢相宜,觉得两人实在很配,只想撮合他们到一处,此时听着相宜说不可能,方嫂只觉得奇怪。
“我不是那种俗人,方嫂你也不是不知道。”相宜的眼神有些飘忽,随着那梨花的花瓣不住的在庭院里慢慢飞舞:“我对尕拉尔,只是一种朋友的感觉,没有……”她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跟方嫂解释:“就是没有连翘对尕拉尔的那种情意。”
方嫂有几分失望,但旋即还是点头:“我明白姑娘的话了。”
这感情讲究的是缘分,没有缘分不能在一处也没有法子,方嫂望着相宜的侧脸,觉得有些遗憾。自家姑娘这些年长高了不少,身量几乎要与她差不多了,这脸蛋儿生得越来越好看,白玉般的肌肤,眉眼如画。
姑娘心里头肯定有个人,要不是如何会看不上尕拉尔?尕拉尔聪明热情又体贴人,除此之外他也生得一副好容貌,与姑娘站到一处就是一双璧人。尕拉尔现在没父没母,姑娘也是这个状况,两人刚刚好同病相怜,可是本来该感同身受的两个人,却不能走到一处,姑娘肯定自有她的原因。
方嫂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人,可却觉得又有些不像,早些年还是热情似火的,后来却如冷水般没了气息,只怕是孩童时代一点同情心罢了,长大以后知道门第有别,自然渐渐就淡了,若是姑娘还记着他在心中,只怕也是难得如愿以偿呢。
相宜快步朝前边茶庄里走了过去,回头朝方嫂笑了笑:“我去盘下底儿,看看还有多少库存,是不是该要调货了。秦妈妈广州那边的事情若是处理好了,咱们可得又要采买一批货过去才行呢。”
她言笑晏晏,一脸灿烂,方才那一丝淡淡的忧郁神色全然不见。
方嫂笑了起来:“姑娘跟老夫人越来越像,一提到这买卖上头的事儿就快活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骆相宜携仆进京
一条大船顺水而上,桨声欸乃,与这春风相应和,山水渐明,两岸碎花扑面,站在甲板上,瞧着两边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景色,有说不出的舒坦。
春风将相宜额前的刘海吹得微微的动了起来,又轻轻的拨动了她的心弦,低头望着江面上湍急的流水,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后舱那边传来悠扬的马头琴的声音,相宜探头望了望,就见那穿着蓝色衣裳的少年正靠着船舷坐着,一只手按着琴弦,一只手在慢慢的拉着那只弓。
弦上流泻出来的韵律十分凄婉,又带着浓烈的草原风情,可能他此时正在想念着千里之外的家乡罢?那琴声清丽,不似黄娘子教的古琴之乐,夹带了一点粗犷,可依旧还蕴藏着缠绵。
连翘穿着一身大红衣裳坐在那里,一双眼睛望着那正在拉琴的少年,少女眼中的那种倾慕与爱恋就如闪亮的珍珠,随着弓弦滚落。
相宜拉了拉方嫂的衣袖,示意她往那边看过去,方嫂瞧着那专注拉琴的少年与专注听琴的少女,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这么瞧着,两人是很相配。”
尽管方嫂觉得尕拉尔喜欢的是相宜,可连翘接近他,尕拉尔也没拒绝,要是两人经常在一起,不都说日久生情?或许两人还真有在一起的可能。连翘也是方嫂瞧着长大的,这丫头心思单纯,没有些古怪脾气,也是个不错的,方嫂现在瞧着,她与尕拉尔还真是一对。
相宜看了一阵子那边的两人,又转过脸来,看了看江面,那边凫着几只水鸟,拍打着翅膀,一点点小水珠子飞溅,映着日影,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它们可真是自由自在,十分悠闲。”相宜指了指水面上的鸟儿,有几分感叹:“哪一日什么都不用管了,就这些随波逐流的过,只怕也很舒服。”
黄娘子站在一旁出神的望了一阵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这生活本来就该将心思放宽些,不去想那么多杂务,这才过得快活。有时候倒羡慕那些花草树木,没有思维也很好,只是静静的站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相宜想了想,笑着摇头:“人毕竟与花草树木不一样,娘子常常教我,大千世界里各种人都有,我从骆家走出来也遇着了不少性格不同的人,也知道若是自己不好好保护自己,旁人就会要欺负到你头上来,哪里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手随波逐流呢。”
“相宜,以前你都只会问我,娘子,难道真是这个理儿?现在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黄娘子赞许的望了她一眼:“到了京城,像你这样的才华容貌,也能在京城的贵女圈里立足了。”
“娘子,干嘛这般夸奖我。”相宜笑了笑:“我这做买卖的商户,那京城的贵女圈如何又能让我进去。”
京城的贵女圈,远远没有黄娘子想象中的那般好,里头有各种利益的冲突,还有不少龌龊的事情,她们对付人的手段,远远要比华阳的钱卢氏精细,一步一算计,有些心思缜密的,会让你落入陷阱却好不知情。
前世相宜没有涉足那个圈子的机会,只听着长宁侯府的下人们私底下传过各种流言,对那个圈子早就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有时候只要是不留心做错了一件事情,或者被一些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家的小姐记恨上了,有可能你就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她听说过某家的小姐被送去做姑子了,只因着她与那太师的孙女抢心上人,被人陷害失贞;她也听说某家的小姐本来是备嫁出阁的,忽然莫名其妙就被夫家退了婚,一时想不开悬了梁;在游宴里落水、衣裳被弄污的事情这些事情屡有发生,被陷害的苦主第二日就成了京城传闻里的主儿,口口相传里,名声变得各种不堪,以至于养在深闺无人问津。
可谁又知道这里边的真相?相宜摇了摇头,她可真不想走进那个看上去光鲜无比的贵女圈,到里头滚上一滚,还要熬出一身恶臭出来。
早几日收到了杨老夫人的来信,邀她去京城开分号:“广州那边事情比较棘手,那卖主已经跑了,要将他追回来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这光阴不等人,做生意就是要惜时如金,京城乃是大周最繁华的地段,你来这边开分号,也不会比在广州开要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