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一点点的与夜色融在了一起,天边渐渐的出现了几点星子,慢慢的睁着似醒未醒的眼睛般,不住的在眨着,一轮新月逐渐的显示出它如弯弓般的形状,淡淡的撒下一片清辉,照着月桂树下的两个人,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
慕媛低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聪明如她,自然看出来今晚的事情是保太后一手的安排。先将赫连睿喊去,赫连睿刚走不久,又派人来喊了她过去看戏。她大概是想让自己看到赫连睿和李嫣余情未了,识趣的给李嫣一个机会?
在李嫣被推开以后,她与赫连睿说的那些话,何尝又不是在说给自己听呢,暗地里告诉自己,要以大虞社稷为重,要劝皇上多去宠幸嫔妃,毕竟大虞皇宫里边还只有一个大皇子殿下。皇上子息单薄,臣子们会进言劝他广纳嫔妃,姑姑告诉过自己,自己也看过史书上不乏这样的例子。赫连睿想要为她破例,能成功吗?
“媛儿。”赫连睿将她搂在怀里:“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看着你和她搂在一起,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慕媛伸出手来刮了下他的脸:“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些,没有杀伐决断的气概。你该在我来之前便一把将她推开,而不是让我赶来的时候看到你们抱在一处。”
“你说得没错,下次我绝不会让别的女子近我三尺。”赫连睿抱紧了她几分:“媛儿,我打算立你为皇后,明日我便去和宗正伯祖父说,请他准备手铸金人的用具和材料。”
“真的?”慕媛有几分欣喜,抬起眼来看了看赫连睿,就见他一双温和的眸子正在盯着自己,瞳仁里印出自己的笑颜。虽说赫连睿独宠着自己,可毕竟贵人这个称号却是妃嫔中的一个,只有皇后,才是和他相配的,能和他死后葬在一处的那个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赫连睿搂紧了她的腰几分:“除了你,没有人会成为我的皇后。”
第二日慕媛去了徵宫,向慕太昭仪说了下昨晚赫连睿对自己的承诺,慕太昭仪也很是为她高兴,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感叹着:“媛儿,你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咱们慕家……”说到此处,慕太昭仪有一丝丝失神。
本来她的计划远不止只走到这一步,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有走下去的必要,望着侄女如花的容颜,想着赫连睿自小以来便珍爱着她,慕太昭仪摇了摇头,暗暗对自己说道:“罢了,家仇已报,国恨就让它不了了之罢,大燕并不是毁在大虞手里,而是毁在自己手中。”
祖父继位是通过对兄弟们屠杀以后而得来的,他继位以后,就血洗了慕氏皇族,自己兄弟子侄,一个都没有放过,这是一笔孽债,上天借了赫连焘的手来报应在他的后人身上。所幸的是慕家还留了一个子嗣,还没算绝后。
“既是如此,那你便要格外注意铸造金人这个仪式。”慕太昭仪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回忆起虞史里边记录的点点滴滴来:“之前有三位皇上的宠妃都因为没有通过手铸金人的仪式,被认为不是大虞祖先挑中的皇后,所以没有被立后。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否则一旦与它擦肩,你便没有半点扳回的余地。”
听着姑姑的警告,慕媛不禁抖了□子,三位宠妃都没能通过手铸金人的仪式?她可不相信真是大虞的祖先不答应,该是有人从中捣鬼罢!慕太昭仪见她疑惑的神色,嘉许的点了点头:“媛儿,你很聪明,一下便想到了点子上边。你也不用怕,有姑姑在旁边帮你观场呢,你只管放心的站到前台去便是了。”
“是,姑姑,我知道了。”慕媛朝慕太昭仪行了一礼,轻盈的站了起来:“我现儿去文心殿那边等皇上下朝。”
“你去罢!”慕太昭仪朝她点了点头,望着侄女带着春杏和蓝灵朝外边走了过去,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若是媛儿能生个孩子,那便和美了。”
保仪姑姑听到这话,也附和着点头:“是啊,没有生个小皇子,真是遗憾呢。”
主仆俩人坐在那里,相对无言,想到了她们亲自送到慕媛手上的避子汤药,不由得都惆怅了起来。慕太昭仪自己没有孩子,好歹还有个侄女,于是便将慕媛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养大。可现在慕媛长大了,因着形势所迫,她却不能生孩子,这真真是一种无奈。
日头影子慢慢的射进了徵宫的大殿,慕太昭仪站起身子来,看了一眼徵宫外边的花树憧憧,眯了下眼睛,凤目的尾稍出现了细细的皱纹来:“保仪姑姑,你让保容去打探下,看能不能从宗正府里边弄出些消息来。”
保仪姑姑垂手低声道:“娘娘,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们在宗正府上可是有人的。”
“是吗?”慕太昭仪抬起头来,惊讶的看了保仪姑姑一眼:“是谁呢,难道我老了,竟然给忘记了不成?”
“娘娘,你难道忘记死去的保德了吗?她的对食六福后来出宫去了宗正府上当差了呢。”保仪姑姑提起保德这个名字,心里便有些发酸,那时候她们四个人,保德、保言、保容和她,陪着公主从大燕千里迢迢进了大虞的后宫,现在保德和保言已经死去二十多年,保容出宫了,现在公主身边只余下她一个老人了。想到此处,保仪姑姑的眼泪珠子不由得落下了几滴:“这消息也是前不久保容才知道的。前些日子六福去她铺子里边替郡主去买胭脂,保容碰巧那会正在外边招呼生意,见着面熟,慢慢问着才知道是他。”
“原来是这样。”慕太昭仪点了点头,眼睛里边闪过一丝惆怅:“他还记得保德吗?”
“回娘娘的话,这个六福真是个情深意重的人。”保仪姑姑的脸上这时方才露出一丝笑容来:“他一直记着保德呢,还对保容说他替保德做了块牌位,就贡在自己家里边。”
“倒也是个有心人。”慕太昭仪也是叹息,旋即眉眼舒展,笑得格外欢畅:“怎么便这般巧,看来媛儿真是有做皇后的天命,都不用我费力去安插人手了,那六福在宗正府上呆了这么久,不用说是个心腹了。”
“听保容说,好像是这样。素日他都不用出来买东西的,那日是郡主正急着想要她铺子的新货,在门口见着他要出门,便吩咐他带回来……这可真是巧。”保仪姑姑怔了一怔,脸上也露出了欢实的笑容来:“可别说,慕贵人真是有福气,这可是天命所归。”
“你快去和保容交代下,宗正府那边有什么事情赶紧回来禀报。”慕太昭仪此时的一颗心逐渐落到了实处,携着保仪姑姑的手将她送到门口,站在门边看着保仪姑姑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一片白花花的日头影子里边,揉了揉额角:“斗来斗去的,总算该要停歇了。”
赫连睿在今日的朝会上等群臣们将要商议的事情说完以后,大声向宗正吩咐:“宗正大人,请在十日内准备好手铸金人的模具和各种所需物品。”
宗正出列答应道:“皇上,不知准备要让哪位娘娘来手铸金人呢?”
赫连睿看着伯祖父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心中甚是不喜,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还能立谁做皇后呢?“朕立哪位娘娘为皇后,似乎还不该宗正大人来过问罢?”他的语气里明显便有了一丝不悦。
“虽说臣没有权力过问,但是臣有权力劝阻。”宗正大人依旧不依不饶:“若是想立慕贵人,臣觉得不合适。她出身罪臣之家,虽说皇上为慕朗已经平反,可毕竟她在宫里第一个身份便是宫奴,若是让她做了皇后,岂不是会被天下之人耻笑?”
“谁敢耻笑朕的皇后?”赫连睿心里充满了怒火,宗正伯祖父也忒迂腐了,自己立自己的皇后,与天下之人有何干系?媛儿是从宫奴所里边出来的,可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过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此文乃是荀子的《劝学》,不知皇孙殿下可知道其中含义?若只是死记硬背,却弄不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又怎么能记得牢固呢?”那日的情景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她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袄被薛清带着走了进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渴望的看着他。
“虽然天下之人不会当面耻笑,背地里边肯定会有人说的。”宗正摇晃着脑袋争辩道:“臣以为,该立一位出身高贵的妃嫔为皇后才是正理。例如珲椒房,乃右相、大司马珲大人的孙女,父亲又是骠骑将军,出身大贵,纳西椒房是光禄大夫的女儿,家世也是显赫,无论如何都要比慕贵人强。”
“太祖出身贫贱,乃是牧马人家里的儿子,那他便不能称王称帝不成?”赫连睿望着顽固的宗正,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宗正大人不必多说了,你速速去准备便是,若你觉得这个事情很勉强,那你便将这宗正的位置腾出来,让能做的人去做罢。”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大家看了一眼弯腰站在那里的宗正大人,心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这位宗正大人素日里仗着自己是皇上的伯祖父,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般,现在见他吃瘪,很是痛快。
有人站出来向赫连睿进言:“皇上,立后该立德,家世是不重要的,慕贵人贤良淑德,乃是我大虞皇后的不二人选。”
赫连睿听了心中舒服:“黄大人所说,真乃良言也!”当即便宣布提升了他一级,从从三品变成了正三品,听得不少人心中懊恼,自己为何就没有他那般机灵,轻轻松松说上一句话,可比得上自己爬三五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