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皇子府在御道街的最尽头,因为他搬出来比较晚,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宅子可贡他挑选,也就只有街尾这幢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照着那朱红色的大门,门上黄铜的梅花钉闪闪的发着光,门口隐隐可见一个人坐在那里,脑袋耷拉着,似乎是昨晚没有睡好,正在靠着门补眠。
小内侍跨步过去,拍了拍那门房的肩膀,门房唬得跳了起来,揉着眼睛望着小内侍道:“你找谁?”
自从十一皇子迁出宫来,也就最开始一个月热闹了一番,接下来便无人问津了,闲置着的小王爷,谁又会看在眼里,人家都是巴巴的往东平王南安王府上去了。南安王登基为新皇将于然椒房封了贵人以后,更没有人敢往十一皇子府这边走,生怕被新皇听到风声以为自己在撺掇十一皇子进宫闹事呢。
门房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小内侍,只觉得奇怪,这人看上去和寻常人有些不一样,还没等他想清楚不一样在哪里,那小内侍便开口道:“我是宫里来的,奉命找十一皇子。”
门房心里顿时了然,这不是宫里的内侍吗?他慌忙作揖,一迭声的叫门口的管事婆子将小内侍带了进去,看着那小内侍细瘦的身影,佝偻着背走在日头影子里边,门房楞了会神,喃喃道:“也不知道宫里人来找是好事还是坏事。”
赫连旸正在院子里边和自己的王妃绵福们坐了一桌,几个人猜拳喝酒正是快活,听说宫里来人了,吓得他赶紧吩咐将酒壶收了起来,国丧期间不得饮酒作乐,他可不能让宫里的人抓了把柄去。
小内侍跟着管事婆子走到院子里边时,只有赫连旸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边,脸上还有点微微的泛红。还没到跟前,小内侍便闻到一阵刺鼻的酒味,心里想着这位十一皇子真是好雅兴,还没到正午时分便喝上酒了。
赫连旸见那小内侍有些面熟,似乎原来在哪个宫里见过,知道不是新皇手下的人,这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笑着问道:“公公今日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小内侍望了一眼四周,见旁边没有别人,这才清了清嗓子道:“王爷,咱家是那公公派来的,是来讨王爷一个回信的。”
听他说到那颜,赫连旸心里一阵砰砰直跳,那颜现在权势滔天,他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道那公公想要我回答什么?”
小内侍见赫连旸有些感兴趣,这才慢慢直起腰道:“那公公要我问问王爷,想不想坐到龙椅上边,俾睨天下。”
赫连旸听到这话,猛然站了起来,紧张的看了一眼周围,伸出手抓住小内侍的衣领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竟敢在我面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那小内侍心中紧张,额头上汗珠子已经是冒了出来,只觉得自己穿的衣裳太厚实了些,全身热腾腾的只在冒汗。他定了定心神,看着赫连旸那闪烁不定的目光,轻轻笑了一笑:“都说王爷是个胆大的,今日见着也未必。”
赫连旸瞪着那小内侍片刻,这才松了手,疑惑的问:“你若真是那公公派来的,怎么会问我这样的话?谁不知道新皇是那公公一手扶持上去的,他又怎么会让你来说这些。”
小内侍呈上那颜交给他的信物,弯着腰低声道:“所谓狡兔尽,良弓藏,新皇继位便有心要将那公公撇到一旁,那公公心中自是不忿,因为慕着王爷文韬武略,又有一副仁心,绝不是新皇那种过河拆桥之人,所以有意想将王爷扶持上去,就是不知道王爷有没有这个心思。”
似乎没有一丝风,院子里的树枝都不再摇曳,赫连鋆站在那里,握着那颜送来的那块玉佩,怅然若失,这玉佩他是识得的,确实是那颜贴身所配之物,这人是那颜派来的无疑,可他又怎会平白无故的派人来和自己串通呢?
赫连旸失神的看着一院子的花花草草。皇位真是一个致命的诱惑,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坐上龙椅这事情。太子哥哥一直得父皇欢心,只是他身子不好,才三十二岁便过世了。太子哥哥过世以后他也曾想过谁会被接着立为储君,他本以为该是东平王,没想到父皇突然龙驭宾天,换成了南安王坐上了那个位置,还霸占了自己的母亲,想到此处,他便愤怒了起来,望了望那抬脸看着自己的小内侍,他点了点头道:“若是我有这心思,又如何?”
借了那颜的手报仇雪恨,为自己抹去耻辱,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自己还能登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何乐而不为?
“若是王爷有心,那便请做好这件事情,其余的事情便不用王爷管了,到时候等着群臣迎了王爷上朝罢。”小内侍弯腰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来:“这件事情,相信王爷能做好。”
赫连旸看了看那张纸,上边写着几句话,他仔细看过,将那纸搓成了一个团子揉在手心里,笑着点头道:“你让那公公放心,我绝计不是南安王那种人,若是我能承继大统,必然全力倚重那公公,绝不食言,若有食言,自然会有老天来收拾我。”
听到赫连旸发下毒誓,小内侍觉得也足见其诚心了,点头笑道:“我这便回去和那公公说,王爷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日头照在小内侍那笑得谄媚的脸上,在他的鼻翼下投出了点点阴影,他弯着身子退出了亭子,慢慢的愈走愈远,赫连旸望着他那略微佝偻的背影,轻蔑的一笑:“这些阉人,走路都挺不直腰了,偏偏还妄想能操纵朝堂吗。”
夜色深深,两盏宫灯寂寞的悬挂在徵宫的门口,点点烛火甚是微弱,春 芳看了看被春风吹得不住的扭着身子的气死风灯,想了又想,踮着脚尖将那宫灯摘了下来,从上边揭开盖子,轻轻一吹,里边的烛火便灭了,大门口只余一片深深的黑暗。
她身边有个穿着斗篷的人,轻车熟路的往徵宫里边走了过去,走到大殿门口将斗篷揭开,露出了一张圆圆的脸,原来是保仪姑姑。
“得了什么消息?”慕昭仪的脸隐藏在昏暗的宫灯下边,眼睛似乎闭着,可又似乎睁着,看不清眼睛里边的神色。
“听春杏那边传来的消息,那颜可能要对新皇下手。”保仪姑姑小声说道:“今日他已经派人去十一皇子府了。”
“这厮胆子愈发大了,是先帝那事让他吃了甜头,便想着一而三再而四了。”慕昭仪将支着头的手放了下来,婷婷的站了起来,影子被那宫灯拉得很长,细长得似乎能被风刮走一般:“我想着一时间他还不能找着下手的机会,该是在半月后故都盛乐皇陵祭祖时动手,只有那个时候,人多手杂,这才会有纰漏。”
保仪姑姑脸上有一丝不赞成的神色,低声说道:“娘娘,皇陵祭祖,多少禁卫军在场,再怎么得机会也没办法,还未到皇上面前早就被刺杀了。”
慕昭仪望着那昏暗的宫灯,抬起头来吁了一口气:“姑姑,越是人多,才会越没有戒备心,外边看着铁桶儿一般的防卫,只要有心,总能找出纰漏来。方才我算了算,从饮食里边下手不可能,皇上每次吃东西都会有人先尝,宫内行刺绝无可能,贺兰将军的防守实在严密,只能是在外出的时候找机会。你便看着罢,半个月后,他必然有行动。”
风卷着树叶刮了进来,宫灯摇晃了几下,但没有灭,依然有一线昏暗投在大殿上,忽明忽灭的光照着慕昭仪的脸,让她的轮廓突然分明突然又模糊不清,就像隐藏在夜幕里的蝴蝶,翅膀上的斑斓时隐时现。
“娘娘,那我们该怎么做?”保仪姑姑带着钦佩的神色望着慕昭仪,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现在这局势,越来越扑朔迷离了,随着新皇妃嫔不断增加,说不定哪一天这徵宫也得让出来了。
“怎么做?”慕昭仪轻轻哼了一下:“外边联合珲巴达,叫他关注那颜的一举一动,不用去干涉那颜做什么,反而要促使他成事,一旦成事,便赶紧派人回来送信;宫内我们联合贺兰静云,他虽说出身太尉府,可对太子却是忠心,听媛儿说南征之时他对皇孙殿下极为推崇,想来是会帮忙的,我们只要再联系几个朝廷重臣,如张延之和路昭,在那颜盛乐皇陵起事的时候便控制了太后娘娘,让她颁了太后令着令皇孙殿下登基,自然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渔翁得利。”
现在新皇自己都还未行登基大礼,更没有立皇后,大虞后宫里边自然没有皇后令可言,宫里头便该尊着安沁太后了。太后娘娘是个糊涂的,她连那颜的话都能相信,更何况是朝廷那些肱骨大臣们的话呢,只要是张延之和路昭愿意站到皇孙殿下的阵线来,不愁她不会下这太后令。
“保仪姑姑,也就这些天好熬了,过了这些日子,咱们便又能抬着头走路了。”慕昭仪拉了拉自己身上暗灰色的衣裳:“这些衣裳,也该收到箱笼里边去了。”
保仪姑姑弯了弯腰道:“娘娘,奴婢明白。娘娘也别想得太多,今日早上我替娘娘梳头,眼见着鬓边都有一根白发了。”
“我这年纪,自然不计较美貌了,我只想着能将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国仇家恨才去了一半呢,还有我兄长的孩子,也不知道在没有在这世间,无论如何总得在有生之年寻到他才是。”慕昭仪一边说着话,一边蹙着眉头,微风将她的衣袖吹拂了起来,扫在椅子扶手上边,发出猎猎的响声,似乎是那进军时的号角,吹得响亮无比。
第一百一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