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陆小凤此前也不知道,宫九救下了李燕北,还要了李燕北一个承诺:暂时不回江南,先为九公子管着原先属于他的那一摊子事儿!
当然陆小凤现在知道了。宫九没有对李燕北下封口令,所以陆小凤好奇那么一问,李燕北也便顺口那么一说。
陆小凤越发悚然:“没想到顾观主也是九公子的人。”
顾青枫虽然年纪不算很大,但就任白云观主已经十三年,这十三年间,朝中不知道多了多少名公巨卿与白云观为信众,据说连宫中太后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请顾真人入宫讲道——宫九门下有这么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还为了和宫九的交易,去扛下那吃力不讨好的六条缎带任务,该不会其实傻乎乎凑过去给人当枪使了吧?
顾青枫笑眯眯稽首为礼:“贫道与九公子俗家有亲,恰好前日买下赌约,便闻九公子喜觅良人,于是就将之作为贺礼献上了。”
陆小凤瞠目,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贺礼,真是好大手笔!而且宫九什么时候有良人了?他又不是窑姐儿……
阿伍面瘫脸指正他:“良人在唐宋诸朝都是夫妻互称;就是在前、本二朝,虽是用以妻称夫用得多,却也是良家女子都用得的,和窑姐儿有甚干系?”
他没丝毫抑扬顿挫地叹一声:“阿三,你这样可不行,虽说不学无术也没什么,但居然连‘良人’一个称呼都只能联想到窑姐儿——将鸡窝筑在窑子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陆小凤牙疼:“谁将鸡窝筑在窑子里?不对,谁家是鸡窝了?”
阿伍从善如流:“对,你只有三个蛋壳,没有窝。”
陆小凤吹胡子,但他一向拿阿伍没办法,吹胡子瞪眼半天,也不过是让花满楼等人笑得越发愉快而已。
——这帮子将自己的快乐建在别人郁闷上的家伙!
——更要命的是,谁把七童都带坏了?
花满楼笑的不是最大声,但陆小凤在众人之中,对他的笑声辨识度最高,因此看向花满楼的眼神最郁闷。
可惜花满楼却看不到他的眼神。
但花满楼可以无视陆小凤的郁闷,陆小凤却不能无视沉着脸的大内四高手。
这大内四高手,分别是“*剑客”魏子云、“大漠神鹰”屠方、“富贵神剑”殷羡、“摘星手”丁敖。这四人性子各异,但前天见着的时候,对陆小凤都还很客气。但现在,哪怕是和陆小凤仿佛关系最好的殷羡,那脸色都是铁青的,丁敖更是毫不客气,一上来就冷笑着
:“陆大侠真是好兴致,太和殿做戏台子,八千禁卫唱过场,阁下还有空边看戏边说笑,果然不愧是陆小凤!”
又恨声问:“却不知道陆大侠可还记得我们交给你几条缎带?”
陆小凤才恍然惊醒,前日他只从这四位大内高手处接过六条缎带,作为今夜入紫禁城观战的凭证,但此时就算不连他自己也计算进去,单是阿伍一行,就有七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却也只能老老实实道:“六条。”
丁敖道:“现在来的人却已有二十七个,他们这些缎带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苦笑,这原不是他的东西,他能保管的也只有那六条缎带,他又怎么知道其他二十一条是哪儿来的?这缎带的材料“来自波斯、是大内珍藏”的话也是这四人说的,做成的缎带也是他们交给他的,没做成缎带的那些布料却没一并交到他手里保管,他又不管护卫大内,又怎么知道据说是大内珍藏的东西,是如何流落到外头去的?
但陆小凤也知道这四人在今夜一事上担了很大的干系,此时出了纰漏,心情不好也难怪,何况他又当着人家的面和阿伍一行说笑——他知道自己是一时没留意到阿伍七人和六条缎带之间的矛盾,但丁敖等人要误会也不是无缘无故,此时口气冲一点,他也只好受着了。
倒是阿伍很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难怪你要有三层蛋壳,你还真需要将三层蛋壳都穿在身上——毕竟有这么多想将你架到火上烤,又还嫌你没有自己看着火、烤得火候过了的家伙,没多几层蛋壳哪儿行?一边烤着火、一边还要给自己看火,也是力气活,壳子不够,随时会在烤熟前就先打坏了的。”
阿伍这话一出,陆小凤真心比发现六条缎带忽然变成了二十七条还更惊讶:“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会说话了?”
丁敖几人给讽刺得,原本冷笑的脸更冷、笑也笑不出来,而铁青的脸更青,没冷笑没铁青着的脸色现在也十分尴尬。
最终还是魏子云魏大爷稳重果断,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先对陆小凤点点头:“老四心急之下,难免失礼,陆大侠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又对其他三人道:“这种事本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问得出来的,现在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此时当务之急,乃是加强戒备,以防有变。”
说着,他迅速吩咐下具体措施,果然将紫禁城大半禁卫都调到这太和殿周围来。
陆小凤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越发咯噔。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宫九这人实在难以捉摸,何况他还特意叮嘱他要弄明白南王父子在今晚会做些什么。
南王府那边,陆小凤已经请了司空摘星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查探过,但直到现在也没传出什么消息,京中南王府依旧门禁森严,全没有任何南王父子已经入京的行迹,甚至连岭南南王府来人也仿佛全无消息……
但宫九和陆小凤做这个约定时,阿伍也在。
宫九这人再如何难以捉摸,却实在不像是个会在阿伍面前无的放矢的家伙。
陆小凤随着魏子云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他:“今晚鱼龙混杂,事态不明。不知道皇帝那儿,可有加强防备?”
这话原不该他问,但既然他问了,魏子云也答得爽快:“自然有的,南书房那边轮值的人手丝毫不敢动,还又多加了一倍。”
魏子云对自己的布置没什么不满意的,在他看来,今夜以观战为名进来的人——无论那多出来的二十一根缎带是哪儿来的——但人都在这里,那么只要看住这些人也就够了。
陆小凤心里头的不安感却越发浓重,又和魏子云走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又道:“既然大内珍藏、外头不可能有的缎带,都且能忽然冒出来二十几条,谁敢肯定南书房那儿不会混进来什么不该进来的东西?皇家禁卫自然不凡,但身手最好的四位都在这里,其余众人,别说再多一倍,只怕再多十倍,都未必顶得过你们一人……”
————————
——陆小凤原来也会恭维人。
——而且显然他的恭维让魏子云听得很是入耳。
何况他的话虽然貌似杞人忧天、危言耸听,但魏子云年过六旬,在宫中也待了三十来年,侍奉过三代帝皇,一路爬到大内侍卫第一人的位置,自然最是谨慎不过的。
所以魏子云不过沉吟片刻,便果断开口:“也罢!我虽然也是使剑的,但年已老朽,错过这惊世决战虽然可惜,可看了也未必能有进益,便不与他们几个年轻的争了!”
说着,便往南书房那儿走去。
陆小凤看看依然只有看客、没有主角的太和殿顶,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于是他就看到了一场宫九特特让他看的好戏。
南王世子居然已经潜入京城、而且一潜就潜进皇帝寝居不说,这位无诏入京的藩王世子居然还生得一张和皇帝极其相似的脸!又收买了皇帝身边的内监王安!
——想玩的,就是偷天换日的主意!
而且很要命的,虽然魏子云在陆小凤开口之后,就一道来了南书房,但听到声音不对进去时,仿佛天已经偷了,只是日头还没彻底换过。
只见南书房东暖阁内室之中,床榻旁边一个身上袍色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文金龙九,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裙左右开,竟是穿得皇帝朝服!
他的面容身材也和皇帝无异,但地上却又躺了五个,其中四个凸头瘪嘴大鼻子的小矮人且不说他,却有一个,面容身材也和站着的这个人极其相似,一眼看上出难分彼此,唯独身上衣着,乃是一袭普普通通的白色寝衣,唯有袖口衣襟衣摆各处有明黄万寿纹。
而现在,那寝衣上破开一个大洞,潺潺的鲜血从洞中流出,染红了白色的衣料、明黄的绣线,和白色云龙纹的地毯。
那血色浸染的胸口仿佛还有些微喘气,但魏子云本就是用剑的高手,他一看那剑伤就能断定,这人就算暂时还没死,也活不成了。
——魏子云和陆小凤的心都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