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一个小丫鬟托着盘子蹑手蹑脚的走到抱厦那边,探头看了看那垂下来的门帘,小声喊了一句,从里边走出了个丫鬟,朝她摆了摆手:“你先把这燕窝雪梨冰糖汤搁着,夫人刚刚歇下,此刻还不会醒哪。”
“谁说我睡了的?快些将那汤给我端过来,刚刚儿想喝呢。”抱厦里头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又有些不耐烦。
端着盘子的丫鬟有几分战战兢兢,慢慢的挪着走了进去。
今日上午楮国公亲自拜府,老爷与夫人盛情款待,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送楮国公出了府门,老爷夫人的脸色皆有些不好看,午饭以后,老爷去府衙务公了,夫人一个人到了花厅这边,让人将那抱厦清理了下,放了张美人榻进去,就在里头淌下歇凉了。
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要去触霉头,这是盛府的下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情,故此那送雪梨燕窝冰糖汤过来的小丫鬟格外小心,进去的时候步子特别细,生怕发出一点点响声来惊扰了正在歇息的盛夫人。
“啪”,一只细瓷绘粉彩团花牡丹的碗被砸到了地上,几块碎片四分五裂,地上还有一块块的雪梨,被炖得稀烂,瘫在那里,白色的一团。
“这是谁炖的?怎么味道竟这般苦?”盛夫人余怒未消:“去,问问是哪个厨娘弄的,把她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这般不上心的人还有什么必要留到我们盛府。”
厨娘被叫了过来,连声喊冤枉:“夫人,这都是按照您的口味做的,素常放了多少冰糖,今日也搁了多少,没有半分差池。”
“还跟狡辩?”盛夫人的一双眼睛鼓了出来:“快快快,取了鞭子过来,好好的将她抽一顿,是看我平日里对你们太宽松了是么?”
“夫人!”厨娘猛的跪倒在地:“我真是按着素日调配来的……”
“赶紧将她拖下去,在这里头哼哼唧唧的,闹得我头疼!”盛夫人鼓起眼睛来,朝身边的黄妈妈与龚妈妈瞪了一眼:“还这般杵着作甚?快些拖走!”
龚妈妈与黄妈妈相互望了一眼,没奈何弯下腰去,一左一右将那厨娘挟住,拖着出去了,过了抱厦的门槛,方才低声道:“老姐妹,你也是运气不好,现儿夫人正心里头不舒服,你却是撞到她的气头上边了。”
两人将厨娘拖出抱厦,朝立在走廊下的几个婆子吆喝了一声:“夫人交代的,要结实抽她一顿,好让她长点记性。”
几个婆子应诺下来,七手八脚的将那厨娘夹着走了,龚妈妈与黄妈妈站在门口,两人叹了一口气:“褚国公府竟然亲自登门为褚大公子做媒,这可怎么办才好?”
“可不是?若是褚家打发个媒人来,老爷夫人想推了也是件容易的事,可偏偏褚家出了个这样的主意,楮国公亲自来了,这让老爷夫人怎么办才好呢?”黄妈妈摇了摇头:“二小姐也是怪可怜的,离及笄还得一个月哪,这里就眼见着要往火坑里跳了。”
两人愁容满面,垂手而立,一双眼睛望向了院子中央栽种的香樟树,树下有数片落叶,颜色青翠,可偏偏就已经掉了下来,很快就会没有这般盎然的生机。
院子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东瞧瞧,西望望,见着两位妈妈站在那里,朝她们吐了下舌头,将头又缩了回去。黄妈妈啐了一口:“那小螺可真是个精灵古怪的,你瞧她那双眼珠子,乌溜溜的一转,俏皮得很。”
“她该是来帮二小姐打听消息的。”龚妈妈摇了摇头:“咱们快些进去吧,莫要漏了话音给二小姐,免得她担心。”
两位妈妈考虑周全,可这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盛明玉拿着一双玉箸把玩了一阵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盯住盛夫人不放:“母亲,楮国公今日来我们府里,是不是给褚大公子说亲?”
盛夫人脸色一变,将碗重重放了下来:“是哪些乱嚼舌头根子的在传这谣言?”
盛明玉的脸微微一红,一双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一般:“母亲,你就不能让明玉心想事成么?既然楮国公来为褚大公子求亲,这般礼遇,明玉何等荣幸!明玉想嫁褚大公子,还请母亲成全!”
盛夫人气得全身直打颤,脸色瞬间就白了:“明玉,你可真是糊涂!”
“母亲,我哪里糊涂了?褚大公子哪里不好?我嫁给他,说不定他的病就好了。”盛明玉据理力争——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褚昭钺,虽然他一副冷冰冰不理睬人的模样,可她还是喜欢他,她觉得他比别的京城贵公子英俊多了,听着他说话,哪怕只有一两个字,心里头就跟喝了蜜糖水一般甜。
最开始褚大公子与姐姐定下了亲事,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肖想他,可现在机会来了,如何能不抓住?盛明玉拿定了主意,半分也不肯退缩,昔日母亲能给自己的亲事做主,为何她便不能像母亲一般,自己选择想要嫁的人?
“将二小姐扶回房间去。”盛夫人喘了口气,这才缓缓道:“黄妈妈,你去找两个得力的守着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能放她出来。”
“母亲!”盛明玉惊跳了起来:“你不能这样做!”
“你现儿晕头转向,分不清是非,我若是不这样做,等你做出什么糊涂事儿出来,那便就迟了!”盛夫人沉着一张脸呵斥道:“小螺,小婵,还不扶着你家小姐回去!”
“是。”小螺与小婵应了一声,两人站到了盛明玉身边,低声劝道:“小姐,咱们回去罢。”
盛明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噘嘴盯着盛夫人看了两眼,一抬头,扭转身子走得飞快,小螺与小婵飞快的跟了过去:“小姐,小姐,你当心脚下!”
“婉如……”一直一言不发的盛思文终于开口说话:“你别这样,明玉她……”
“我不这样还能怎么样?万一明玉吃了猪油蒙了心,自己偷偷跑到褚国公府去答应了这么亲事,我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盛夫人眉头蹙得紧紧,很不满意的看了盛思文一眼:“你说,不要我这样,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盛思文低头没有说话,好一阵子功夫以后,才慢吞吞道:“我想,咱们可以答应楮国公的提亲,免得得罪了他。”
“什么?”盛夫人嗷嗷叫着跳了起来,一把揪住了盛思文的衣襟:“你说的是什么?让我将花朵儿一般的姑娘许配给那个快要病死的瘸子?盛思文,你可真是有骨气,为了讨好一个褚国公府,却要将自家的女儿赔上!”
“婉如,你千万莫要想错了,我的意思并非是让明玉去嫁给褚大公子。”盛思文慌忙捉住了盛夫人的手,白净的脸上有些微红,好在周围的丫鬟婆子对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没有别的异样表情,否则盛思文觉得自己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盛夫人狐疑的看了盛思文一眼,两只手松了下来:“既不得罪楮国公,又可以不将明玉嫁过去?”
“我们可以嫁另外一个女儿。”盛思文勉强的笑了笑:“婉如,你还记得十多年前有个姓钱的年轻妇人来找你?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
盛夫人的眼睛越睁越大,不多时便一个纵身上去,揪住盛思文的几缕胡须,开始于他打斗起来:“好哇,你是背着我在外头养着她是不是?盛思文,你可真是有能耐,一瞒十多年,密不透风啊!”
盛思文被盛夫人打得东躲西藏,两只手护住一张脸,用背对着她,随便她捶打,口里连声求饶:“婉如,我哪里敢背着你养外室?只是最近偶然得到了她的消息而已,她生了个女儿,一直独自住在乡下……”
“哼,你偶然得来的消息?”盛夫人只是冷笑,朝旁边黄妈妈吩咐了一声:“给我拿棍子来,我可要好好问清楚,你真是偶然得来的消息还是早就知道了!一个女人没有男人怎么活?你拿这话来骗我,真真可笑!”
“我说的是真话,婉如,你要相信我!”听着盛夫人喊拿棍子来,盛思文唬得一蹦三尺高,伸手一推旁边的丫鬟,从大门那边冲了出去:“婉如,我真是偶然听到的!现儿我有个女儿还不好?刚刚能解决咱们的燃眉之急……”
盛夫人一愣,手扶着门槛站着,看着盛思文溜得飞快的身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