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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解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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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芳一脸迷惑!蹙眉道“卢哥哥这……这算是什么?”卢云淡然道:“这是我练功的法门以前在水瀑每日都要画。”琼芳惊道:“画图练功?这是什么功啊?”卢云道:“这是对付大水瀑的功夫。”他见琼芳一脸不解便解释道:“我在荒岛两年每逢大水瀑冲刷过来我便得苦苦挣扎后来为了解救小白龙的性命更给大水冲下瀑布说来很是凄惨。”琼芳待过水瀑几个时辰便已吓得花容失色听卢云提起往事自是叹了口气。

卢云又道:“我侥幸落到水洞以后每日看着瀑布水帘始终给困着不能走心里越想越不服气便想伺机对大水瀑报仇。”琼芳惊道:“报仇?”卢云点了点头说道:“我想打败白水大瀑有朝一日能凭着自己的双手双脚爬上瀑顶涉水而过。”

琼芳呆住了她曾亲受水瀑冲刷之力自知水崩之勇天地无人可挡不由慌道:“你……你在说笑么?”卢云叹道“一身无寄之人还能说什么笑呢?”他望着地下的正四方又道:“那时我思来想去自知自己习练内功太早又因当年执意模仿道家武学染回了一身匠气。虽说武功有了形状却也从此无救。便像方才那个正四方滚不动、磨不平日后永远成不了大家。”

琼芳出身武学世家自也听闻过此类学问好似说越是天才之人越不能太早习练上乘武学以免悟心受限来日有害无益。她呆了半晌喃喃又问:“后来呢?你怎么办?”卢云道:“三十二岁那年我捡到了剑神古谱从此武功大进只是我执迷于恨之剑却又掉入另一个坑里。”

琼芳大感惊讶她生平虽未见过昆仑剑神却也晓得此人曾与宁不凡激战千招剑法极为了得岂料卢云竟还觉得不足?忙道:“卢哥哥你觉得那个卓……卓什么的不厉害么?”卢云摇头道:“那倒不是卓凌昭的武功心法自然是高的只是他的武学有个大缺憾他太强了。”琼芳惊道:“强不是挺好么?那有什么不对了?”

卢云摇头道:“卓凌昭再强却也强不过白水大瀑若非如此当年我以剑神心法涉水自救也不会给冲走了。”耳边响起小白龙的哭声琼芳回思他的说话自是频频点头。卢云眼望地下的图画幽幽又道:“琼姑娘卢某之所以会落到家破人亡的田地全是因为我这幅牛脾气……我这人无论遇上什么困难全都要正面干上绝不拐弯。可人生道路多艰险翻不过的高山所在多有……所以我坠入水洞之后便想找出一个法子让我这种人日后可以活下去……”

想起了倔强的父亲琼芳心生怜悯含泪道:“卢哥哥你找到了么?”卢云指着地下的正四方露出难得的微笑说道:“琼姑娘我要以圆应世。”琼芳呆呆反问:“圆?”

卢云凛然道:“圆!就是圆唯独圆融我才能面对人生艰险才能走出白水大瀑。

瞧、你瞧……“他提起筷子在地下画了几笔不旋踵泥士尘雪翻来覆去地下现出个图样但见长短不差分毫、菱角全数一致却是个正五边形。琼芳喃喃地道:”这是正五边……不是圆啊……“

卢云竖指唇边示意噤声又从水桶里取出一只筷子左右比对角度!便又就地画了起来这回却画了个正六边。琼芳呆呆看着只见卢云跳过了七边直接画了八边之后跳过九边却又画了正十边图样精细繁密望来全是正边形状。

眼看卢云画得如痴如狂颇有疯态琼芳心头毛忙道:“卢哥哥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卢云并不理睬反而趴倒在地专注作图。这会儿画得却是极慢极缓取角画线之际慎重非常琼芳见了他的郑重神态自知他在做一门大学问一时不敢阻拦只得静静旁观。

过得半晌卢云舒出一口长气终于爬起身来琼芳凑头来看惊见地下多出了一幅怪图形边繁复望来似圆非圆却又有些菱角。她满心纳闷喃喃问道:“这是圆么?”卢云摇头道:“你数一数它一共有几边?”

琼芳低头计数一五一十地算着茫然便道:“十七边?”卢云微笑道:“正是十七。我在水帘洞里耗费无数心力终于体悟天之正道也造出了这个正十七。凭着这个东西只要让我回到荒岛无论水势多么急促我都能涉水而过。”

琼芳呆住了没料到拳脚武功可以与图画有关?她不明究理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喃喃自语:“这样啊……那……那你为何是画十七……怎么不画十八、十九……是不是你……你不会画啊?”她自知说得太过轻蔑就怕惹得卢云火赶忙低下头去咳声遮掩。

卢云却也没生气颔便道:“你说得没错。我解不出正七、正九、正十一、正十三这些正边图我后来思索了两年方才懂了一个道理。若要不凭尺规空手造图须得遵循一个通则。”他怕琼芳失却耐性忙在地下写个“三”、又写个“五”解释道:“正三边可以画、正五也可以画。等到我画出正十七之后也觉了一个顺序瞧三减一是二五减一是四十七减一是十六……你瞧出道理了么?”琼芳茫然道:“什么跟什么啊?”

卢云道:“三减一是二五减一是二乘二十七减一是二乘二再来二乘二一个二、两个二、四个二、八个二、十六个二所有这些乘数加上一得到的数字都有一个性儿这些数字除了自己以外天地没一个数儿能除尽他们……”琼芳听得全身痒:“卢哥哥你到底要做什么?”

卢云给她一吼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我……我要画圆……”琼芳尖叫一声随手在地下画了个大鸭蛋大声道:“这不就是圆么?”卢云摇手道:“不对不对你那个不够圆你的圆心偏差了。”琼芳见他疯疯癫癫忍不住尖叫起来。卢云赶忙解释:“要想徒手画出正圆那可不是容易事我在水洞里画个几万个圆只因手腕摇晃差之毫厘失以千里全都不够圆。所以我另辟蹊径盼能三边造五边五边造十七边一路拟近好来画出方中带圆的东西。”

琼芳终于懂了不由惊道:“方中带圆?”

卢云嘘了一口长气颔道:“我心中的完满不是正圆而是方中带圆人生峰回路转有如沧海一小舟只能以圆融应接狂涛巨浪可外力一指稍加水浪打来圆心顿失如此得来的往往已非圆融而是毫无分寸的圆滑了。”琼芳听不大懂愕然便道:“所……所以呢?”

卢云道:“若要对付白水大瀑的猛力便得找出通则一个二、两个二、四个二、八个二十六个二、三十二个二……这些数字加一所得之数都可以赤手造图三边、五边、十七边、二百五十七边、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七边……我从四方起家中心不摇越来越接近正圆……也渐渐接得住大水瀑的天神水力……你瞧、你瞧……”正要举掌示范忽听一声哽咽啜泣卢云转头去望只见琼芳鼻头湿红眼中扑飕飕地滚下泪来卢云讶道:“你……你怎么了?不替我高兴么?”

琼芳擦拭泪水强笑道:“高兴我当然替你高兴。”

光阴似箭逝水年华十年岁月匆匆流逝非只柳门的几位早成大人物连琼芳也由无知少女出落成动人美女天地巨轮无情转动人人都离开了却只有卢哥哥留在原地独个人紧抱这些莫名其妙的无用之用却要琼芳如何不替他哭?如何不为他难过?

眼看琼芳毫无兴趣卢云只是颓头丧气一脚抹去了地下怪图想来找不到知音之故。琼芳安慰道:“卢哥哥先别画图了。今晚是除夕不如我去买些酒菜回来咱俩喝个几杯。”卢云古怪毛病最多说不定听得喝酒又有唠叨废话要说琼芳不待答应便也不多说只匆匆奔向大街先前摊边那条小野大给她喂了一顿竟似找到了亲娘居然一路跟她跑了。

来到了街上只见淮安镇颇为热闹倒也不缺饭馆酒肆。不过奔过一条街便已瞧见一间酒铺她奔入店里正要找店家勺酒做菜忽听一人叹道:“雨枫啊今夜可是除夕咱们还要赶路么?”琼芳听这乡音浓重大惊之下急忙躲到店外偷眼去望。

只见店中一名老头儿举杯饮酒看这人马脸瘦长手提金算盘正是算盘怪来了。同桌另坐了一名中年男子此人形貌清雅颏下二尺美髯正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师弟傅元影再看一旁有个胖子低头猛吃却不是肥秤怪是谁?

琼芳心下惊诧没想他们全都离开扬州了。转望店内一角却见漠北宗师哲尔丹、祝康、宋通明等人都在饮食诸人风尘仆仆好似一夜没睡。只是看了几眼却没见到娟儿不知去了哪儿。

正望间听得傅元影道:“我瞧怀安是找不到少阁主了一会儿我过去衙门请官差帮个忙。”算盘怪哈欠道:“真T.m.d烦干脆贴海捕公文出来吧。”

琼苦心下愧疚没想自己昨夜匆匆离开却惹得他们四下寻访自己正要走入店中相认却听肥秤怪低声道:“师侄啊到底那面贩是啥来历?他该不会绑走了琼小姐吧?”

傅元影闻得此言口气自是拂然沈声道:“师叔人多口杂且别提这件事。”算盘怪茫然道:“为什么不能提?她跟男人溜走了这样很不好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傅元影心下大怒脸色自然泛青只是碍在门规却也不好作。算盘怪还待要说却给肥秤怪拉住了。

琼芳本要入店相认听到此处一时只感头皮麻便又停下脚来了。看自己昨夜一个疏忽竟尔当众随着卢云离去想来几个衙门官差多口待得傅元影过来找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不知该如何替自己开脱正想着如何图谎忽然背后给人拍了一记琼芳回过头去面前一个美姑娘瞧她手上提着一柄剑正自睁眼望着自己却不是娟儿是谁?

两人才一见面娟儿立时张口欲呼:“傅……我找……”话声未及出口琼芳眼明手快已然掩上娟儿的嘴她怕傅元影赶将出来急忙拉着她两人一路躲到了暗巷。娟儿见她行止太过怪异忍不住甩开她的手大声道:“芳妹你到底在做什么?”

琼芳脸上一红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你们找了我一夜么?”娟儿叹道:“可不是么?你大半夜自顾自溜出去大伙儿谁能睡得着?你可晓得连扬州的李知府也给惊动了。”

琼芳心慌意乱忙道:“傅师范很生气么?”娟儿摇头责备:“你这般身分谁敢生你的气?咱们找不到你人连夜找了官差来问这才听说你和一个卖面的走了也不知在搞些什么……”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想来要找傅元影了。琼芳忙道:“慢点、慢点。先别找傅师范听我说。”

娟儿坐地下来把长剑放落眼见一只小狗跟着琼芳便自伸手逗弄冷冷地道:“说!”

眼看娟儿好似审官琼芳只得苦着脸道:“我啊昨夜先遇到了几十个黑衣人后来又遇见了一把怪刀大家狠打了一场便一路追杀到淮安了。”娟儿听得怪话只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么?”琼芳忙道:“不是假的真的遇上黑衣人了不信你去扬州渡口问一定找得到人证。”

娟儿哦了一声道:“那面贩呢?他也是黑衣人么?”琼芳脸上一红摇头道:“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就……我就……”娟儿苦叹道:“所以你就吻了他一记一同去平定天下了?”耳听官差如数说了琼芳羞到耳根子去了一时叫苦连天跺脚道:“真是早知就塞几两银子让他们乖乖封口。”

娟儿听她兀自遮掩不由摇头道:“我的天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我看你和苏颖是完了、完了。”琼芳自也知道情郎的性子这事要是传到苏颖耳里不免闹得满城风雨。叹气之余只得紧挨着娟儿坐下她把头枕在娟儿肩上求恳道:“娟儿帮帮我。”

娟儿愁眉苦脸一时双手托腮道:“怎么帮?”这两名少女是知己好友相识经年往常多半是娟儿闯祸琼芳收拾岂料今日居然倒转了玩。琼芳烦心不已眼见那条小野大摇头晃脑只来向自己乞怜她随手抱了起来道:“我瞧你一会儿回去就说接到我的飞鸽传书得知我已经回去北京了要大家安心下来怎么样?”

听得这个谎言破绽百出娟儿叹道:“这等胡扯八道你可自己跟傅元影说我挨不起刮。”琼芳迟疑道:“我……我……可是我还有事……”娟儿恍然大悟惊道:“老天那面贩还在附近么?”琼芳苦笑两声点了点头:“我现下烦得紧只想把他骗回北京让他投入紫云轩。”

娟儿讶道:“到底那面贩是谁啊?”想起卢云的嘱托琼芳颇有踌躇她梳理着小狗的黑毛低声道:“他啊就是水瀑里出来的那个怪人。”娟儿惊道:“是那长毛怪物?

他不是在战场失踪了么?什么时候溜回扬州的?“琼芳叹道:”前夜我在驿馆遇到了他之后便去扬州渡口寻他后来就和他一路过来淮安了。“娟儿讶道:”他到底是谁?“

琼芳苦笑道:“你先别问。真要说了恐怕你也不信。反正…反正…”连说了几个反正只见她紧泯下唇眼眶忽然微微湿红娟儿啊了一声颤声道:“芳妹你该不会……该不会……”

琼芳醒觉过来赶忙拭泪道:“该不会什么?”娟儿见好友神情如此只得欲言又止她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算了反正不管干什么我都护着你就是了。”琼芳听得此言心下自是一喜便朝娟儿抱去。娟儿苦笑道:“你先别抱我咱俩得圆个谎才是。”她稍稍沉吟便道:“我瞧这样我一会儿回去便说接到你留下的讯息得知你沿路追杀黑衣人一路追到北京去了好不好?”琼芳喜道:“好啊你得说黑衣人兵强马壮逼得我和他们大战数百回合……”

二人兴高采烈胡言乱语一阵忽听娟儿道:“等等面贩的事怎么说?”琼芳想不出主意只得道:“就说他是漠北过来的神秘老人年约百岁意外救了我一命。便带着我去追查黑衣人的下落了。”此言深得要领自来男子若要喝醋多半是喝潘安的醋情郎若得知那面贩是个神秘老人心里必然舒坦许多。

娟儿听得此言自是点了点头道:“别说什么漠北老人哲尔丹出身漠北他会问的。”琼芳忙道:“那还不容易便说他是西域来的那不就得了?”娟儿蹙眉道:“不行西域高手就那么几个一查便知不如咱们说是南海来的面龟老人。”琼芳是胡说八道的能手娟儿也是白日梦呓之辈二人稍稍商议便有了梗概出来。琼芳微笑道:“娟儿你帮我这回下次我一定感恩图报替你砍几个人。”娟儿苦笑道:“你还是顾好自己吧别忘了正月十五那天护国寺有场法会到时你那皇后姑姑一定会要找你你要是没来定会害死傅元影的。”

琼芳的姑姑便是皇后娘娘逢年过节总要寻这个宝贝侄女说话届时若是找不到琼芳的人必会责问国丈株连祸结之下傅元影拉着少阁主南下必定大倒其楣。琼芳呆了半晌忙道:“是啊我都忘了这档子事了我看我还是去见傅师范吧。”

娟儿站起身来摇头道:“你现下回来西洋镜马上拆穿我瞧你还是元宵再回来也好有个缓颊。”琼芳听她说得有理便也点头称是娟儿正要离开忽又伸手入怀问道:“你身上带了钱么?”琼芳点了点头道:“几百两银票够用了。”娟儿见她兀自怀抱小狗全然不似平常的少阁主反而似个幼童她叹了口气当即蹲到琼芳身边低声道:“你啊你……二月就要成亲的姑娘我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帮你……还是害你了……”她摇了摇头拍了拍琼芳怀中的那只野犬便自起身离开。

最后一眼回眸去望只见琼芳睁着一双大眼兀自坐在地下好似傻了一般。

娟儿离开以后琼芳便在巷中躲了大半个时辰确信傅元影等人离开之后方才回去与卢云会合。只是经此一扰琼芳却变得闷闷不乐两人连除夕围炉也不吃了便只连夜北上。路上二人甚少说话卢云本就沉默寡言小姑娘一旦没了兴致来玩自是沈闷得怕人。天幸琼芳带了那只野犬同行每日早晚给它换名字有时叫“卢无知”有时叫“卢傻傻”总算还有个说话对象。

二人沿途北进抵达沧州之时恰逢初九天公生正午天气放晴卢云见道上百姓手持面盆瓦瓮各自盛冰接雪忍不住心下一奇便怔怔停步下来。

琼芳坐在面担上一见他停步便抱起小狗悻悻地道:“卢黑狗不想撒尿你干啥偷懒?”

卢云咳了一声只是手指百姓问道:“他们拿着碗盆却是在做些什么?”琼芳撇眼去望淡淡便道:“你是瞎子么?没瞧见他们在蓄水吗?”卢云久不知人世景况见了这等情状自是怔怔无言。琼芳解释道:“连着十年都是这样啊冬日一旦酷冷夏日便要躁热过得立春之后很快便要干旱了。”说着又去逗弄黑犬自顾自地道:“你也别烦反正你来日便要溜入深山当隐士小老百姓是死是活却关你什么事了?对不对?卢黑狗?”

琼芳满口讥讽卢云却只置若恍闻想起那夜与裴邺的对答低声便道:“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天绝的遗言应验了。”琼芳眨了眨一双大眼居然不知天绝僧是谁。卢云也不解释便又启程离开。

琼芳虽然聪慧却也不晓得天绝僧乃是昔日四大宗师之一更是当今大学士杨肃观的授业恩师。而这两句谒语更是神僧圆寂前亲手传与卢云的。当时神僧燃烧圣光焚地现字足见身死前兀自万分戒慎绝不容旁人窥伺盗听。

当年卢云一个心软意外传出第一句谒语尔后天下爆连串灾祸自永定河畔修罗挨枪算起之后玉玺现身、柳门受灭、怒苍被围、乃至于景泰下野、正统复辟一切变故全起于第一句谒语。如今相隔十年这第二句谒语总算才给卢云说了出来却不知是否又会有什么大灾大难了。

过得数日已近元宵灯会沿途所经乡镇莫不张灯结彩路上找人问了已知来到了顺天府算来离北京不过两日路程。琼芳自知一到京城卢云便要依约离去她心中烦闷几次想开口相留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心里只是愁。

这日下午阴雪蒙蒙二人来到一处丘陵卢云便又驻足下来迳自煮起面来了。这几日大卤面、麻酱面每日里面来面去面面俱到早已吃怕了琼芳骂道:“又是面么?狗都不吃了!”卢云笑了笑摇头道:“琼姑娘最后一餐了。”

琼芳心下一凛方才醒起两人的约定她接过卢云送来的面碗心中竟是一片茫然。

一旁小野犬倒是猛摇尾巴等着饱餐一顿。

风雪止歇雾气消散两人坐在山丘吃面从丘上眺望过去但见天际一片湛蓝里许外一座大城巍峨屹立看那十一座城门环绕拱卫隐现八臂哪吒雄奇之态不消说此地正是管掌天下正统、举世瞻仰的国都大城天威北京。

禁城已在眼前也该到了分离的时候了。琼芳满心烦乱那碗面直是不能下咽。想要找些话来说却又头绪纷纷想要拉下脸来求恳卢云却又找不到台阶。正烦间忽听卢云“咦”了一声他放落了面碗转身行到一株白桦树下怔怔沉思。

那树耸立林间树皮上隐约有着一记刻痕看卢云徘徊沉吟迟迟不走琼芳见他举止有异便也放落面碗行了过去。只见卢云跪在树下望着眼前的一处草丘那树根处长了几株小花却也看不出什么异状。

卢云好似若有所思他轻轻去拨地下泥土拨得几拨便又停手不动神气默然有若石雕泥塑。琼芳心头难受只是凝视着卢云想要问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她抱起了小野犬便又走回面担自朝板凳坐下。低声道:“小蠢蛋、小蠢蛋咱们要回家了你开心么?”

卢云见她面容愁苦便也走了回来眼见那碗面一口未动便要收起。琼芳心下一恸忽然伸手出来掀住了面碗咬牙忍泪:“卢哥哥你为什么讨厌回北京?”

卢云道:“不是讨厌就是不想回去。”琼芳低声叹气摇头道:“你太无情了我晓得北京里有好多好多人记得你……比方说……比方说……”正要说出“顾小姐”三字可不知为何想起顾姊姊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孔就是说不出话来改口便道:“好比说……好比说……娟儿也记得你……”

卢云微微一笑自白水大瀑起站沿贵州北上荆州数百里路算来娟儿始终都在队伍里他自也瞧见了这个小姑娘颔便道:“这小丫头可长大了出落得好生标致。”

琼芳一听卢云称赞别的女人心中立生不悦冷冷便道:“别老记挂人家的样貌都快嫁不出去了呢。”卢云笑了笑反问道:“你俩很要好?是不是?”

琼芳哼道:“那还用说生死之交呢。”卢云颔道:“那倒是。她是个小灵精你也是个调皮鬼你俩倒是一对。”琼芳原本板着脸听得此言嘴角还是露出了笑道:“娟儿以为你死了你一会儿进京以后便来装鬼吓她吧。”说着提起双手做厉鬼索命状卢云哈哈大笑摇头却道:“琼姑娘莫要为难我。”听得此言琼芳心中一酸自知分离时刻己然到来。她垂下去轻轻咬住了下唇。

说不出来怎么回事和这男子在一块儿自己全然不必做作想笑就笑爱骂便骂好似他俩之间有一条丝线谁也割不断啊……

泪珠像是断了线一直滚落下来琼芳两只手只是紧抱着小狗含泪无语。

卢云见琼芳低头哭泣却也不便开口安慰。毕竟人生千山万水各有各的路谁也勉强不得。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卢云道:“琼姑娘时候差不多了。我得上路了。”琼芳颤声道:“你……你要走了么?”卢云点了点头看他收走了面碗取走了板凳又将炭盆锅铲一一放回了面担琼芳呆呆坐在地下茫然望着卢云忙碌的背影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卢云收拾已毕整装待他行到琼芳面前蹲地说道:“临别之际无以为赠盼你日后幸福喜乐。”琼芳扑入卢云怀中放声哭道:“卢哥哥!谢谢你带我回来!”

卢云伸手出去拍抚琼芳的后背微笑道:“你别谢我。其实卢某自离水瀑以来心中始终悲郁。天幸与你同游几日卢某孤心大慰说来我才该向你道谢。”他不再多言当即反身挑起面担拱手道:“琼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再会了。”

听得“再会”二字琼芳嘴角下弯胸口哽咽拼死不让泪水流出。她努力伸起手来挥手作别只见卢云向自己一笑便自转身迈步飘然而去。

只能这样了最多只能这样了……卢哥哥走了自己也该回家了。在那个繁华的北京城里还有许多人在等她颖、爷爷、傅师范大家都在等她啊……

走吧眼前这人姓卢名云他不是宁不凡更与自己的情郎毫无干系。大冷天的自己为何要杵在这儿像个傻瓜笨蛋那不是糟蹋时光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琼芳也站起身来她强作笑容取出了折扇自顾自地煽着好似只有像这般高傲纳凉她才会如过去十年的那个少阁主凡事豁达逢人镇静什么都不怕了……

蓝天在上白云飘过午后斜阳映照晒出了地下的孤影。琼芳低头望地热泪盈眶忍不住转过头去盼能看卢云最后一眼。

空山寂寂树林里白雪点点卢云早已走了。

自今而后分道扬镳。日后自己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全都与这人无关……而他是死是活是否娶妻生子是否退隐山林自己也、水远不会知晓……

只能这样了?最多只能这样了?鼻头红了泪水和鼻涕一起冒了出来挂在那张睑蛋上。看似刚强坚毅的琼小姐其实秉性最是多情她有很多不忍心……

“不管!不管!不管!”琼芳哭泣跺脚把鼻涕抹上袖子跟着起身飞奔冲入了林间大喊道:“卢云!还我钱来!”

眼看卢云还在前面不远正自低头走着浑像个老头子。忽听背后野狗追咬美女杀来兀自大喊道:“你别走!我还没收利息钱!”卢云原本缓步离开一听娇声呼唤更是低头狂走其势若飞。琼芳拼死追赶大喊道:“不准走!不准走!我要爷爷替你讨回官职让你和咱们大家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你定要和我回家!”

林间面贩心肠刚硬琼芳越是喊他的脚步益快。琼芳自知万难留住此人当下把心一横大声尖叫:“卢哥哥!我要是顾小姐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你这没担当的废物!”

砰地一声面担从肩上坠落下来正正砸在地下几只青花碗上下震荡险些摔破了。卢云站在百尺之外双手叉腰慢慢转回身来。两人四目交投卢云那目光如斯冰寒竟是凛若刀锋。

卢云怒了小野犬心生感应立时逃到自己脚后。琼芳心头略感害怕但转念一想大水妖武功再高也绝不会下手欺侮自己这个弱女当下把目光反瞪大声道:“卢云!你是天下最自私、最小气的大坏蛋!你自以为逃到天涯海角顾姊姊就会快活么?你根本没种见她我明天就找顾姊姊聊一聊!让她晓得你是多么无情、多么无用!”

琼芳破口大骂卢云目光却甚沈静他摇了摇头霎时踏步过来。琼芳见他折返内心分毫不感害怕反而隐感欢喜她仰起小睑大声道:“你打死我啊快啊!我才不怕你!”

卢云站到了她的面前神色静默似在思索如何措词。过得半晌方才道:“琼姑娘你年岁还轻许多道理还看不透彻。我不求你谅解只盼你务必遵守信约莫让倩……”说到此处不觉低下头去拱手道:“莫让杨……杨夫人知晓我的事好么?”

短短一段话卢云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能说完言中没有忿恚却只有求恳。琼芳冷冷地道:“我才不要你想要我闭嘴除非打死我!”卢云听她口气甚恶一时叹了口气怔怔抚面却也无计可施。过得半晌他挥了挥手低声道:“算了。随你吧。”

大水怪心如止水仍是转身离开可怜琼芳骂也骂了损也损了软硬兼施之下仍旧徒劳无功。琼芳自知技穷急忙改口道:“好啦……好啦!我……我不说便是不过你得再替我做一件事。”卢云摇头道:“琼姑娘卢某能替你做的全都做了。再会吧。”

琼芳怕他走远了赶忙追了过去唤道:“喂!喂!你别这么小气我只是腿酸走不动想请你送我去护国寺一程等会儿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才懒得管。”

陡听寺名卢云竟是一脸纳闷他停下脚来蹙眉问道:“护国寺?那是什么地方?”琼芳奇道:“护国寺就是红螺寺亏你还住过北京怎会不晓得?”卢云听得此言方才醒觉过来。护国寺原称大明寺俗名红螺寺建于东晋年间至今已有千年历史依山而立面向红螺湖向为净土宗胜地却没想改朝换代之后居然改成了什么“护国寺”。

红螺寺只在北郊怀柔县相距不远卢云早岁入京时自也曾去游览他听这个请求甚是容易颔便道:“如此甚好咱们何时出?”琼芳叹道:“我哪里敢耽误你?这就走吧。”放下了小野犬怜声道:“乖乖好狗儿畜生不能进去护国寺自己去玩儿吧。”看她面色柔和虽与一只狗儿说话兀自满心怜惜。她野放了畜生便坐上面担低声道:“咱们走吧。”

卢云点了点头依言挑起面担便自放步离开。走不数步背后汪汪声响野犬竟又狂奔而来一时只在面担旁扑跳挨擦好似把琼芳当成了铁饭碗。琼芳见它依恋自己一时大为感触竟然红了眼眶哽咽道:“坏孩子舍不得走么?”踌躇之间居然又将它抱了起来。

卢云一旁来观已知这个小姑娘秉性温善要说拿得起、放得下她只是面子好看比起倩兮的果决、银川的忍性她只有更加拿不定主意。卢云笑了笑忽道:“琼姑娘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肠很好啊。”琼芳默默摇头道:“别说这些了走吧。”

两人一犬搭乘面担便如过往十来日直朝护国寺而去。琼芳先前哭得伤心此刻卢云陪伴身侧又有野犬陪同玩耍慢慢悲戚渐减脸上又有了笑容。几里路过去路上行人多了起来看诸人手提香烛却是要去护国寺参拜的百姓。眼看已至红螺山脚琼芳跳下面担向卢云借了绳索自将野大拴于树林之中跟着一把揪住卢云喝道:“咱俩先说好!你没见我走入佛殿里决计不准走否则到时一切约定不算休怪我到杨家找杨夫人说去!”

她有意来激卢云“杨夫人”三字说得加倍沉重要有多刺便有多刺。卢云颔答道:“放心没见你平安入寺我也放不落心。”琼芳骂道:“伪君子假道学谁要你好心了!”

二人延道上山那护国寺背倚红螺山加上东青龙、西白虎群山围绕号称“古寺深藏”说来最是幽静不过。只是今日百姓络绎不绝山道旁树悬花灯似有什么喜庆。

卢云醒起日子便道:“今夜是上元灯会?”琼芳冷冷地道:“当然是元宵花灯了难不成还是中元鬼灯么?”一路行去山道台阶颇见陡峭四下百姓都是缓缓而上卢云内力浑厚虽然肩扛面担又加上琼芳的份量却仍健步似飞不旋踵便过半山。

将晚时分终于来到山门前但见黄昏初月圆花灯映残雪护国寺张灯结彩已然巍峨在前。游人如织卢云挤在人群之中见了门前的一座褐红巨石上书“红螺寺”三个斗大红字。看寺名早改这座大石却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仍如景泰朝时屹立不摇。

想来正统皇帝皇权再大石头也是听不懂。

此时庙外人满为患那山门内却空荡荡的全无游人百姓。卢云撇眼去看只见庙门广场搭了条阶梯左右各一僧人提棍守护不住驱离生人。卢云心下微微一奇不知有何古怪他沿梯望上却又见了条笔直台道上铺红毯长达百尺一路直抵天王殿。想来是供贵客行走之用。

卢云见了这等尊贵派头忍不住眉头深皱问道:“今夜可有什么大官要来么?”琼芳淡淡说道:“没错我姑姑要来礼佛。”琼芳身为国丈孙女她的姑姑自也是皇家的人卢云沉吟道:“你姑姑?她是……”琼芳道:“你在水瀑里住久了八成没听过她她叫做琼玉瑛。天下除了皇上怕没有比她更大的官儿了。”卢云醒悟过来颔道:“她是皇后娘娘?”

琼芳叹道:“行了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别老是想她。再美也比不上我呢。”当即挽住了卢云道:“反正我姑姑还没到咱们左右无事不如来还钱吧。”

卢云一听钱字便要头疼愕然便道:“我还欠你么?”琼芳噗嗤一笑她自上山以来始终死板着睑此刻笑颦忽绽当真明艳不可方物。听她笑道:“亏你堂堂的状元爷居然这般死脑筋。我是要你卖面啊你回乡不要盘缠么?难不成还要找我借么?”

人无权尚能活可要没了银子便只能去偷去抢了。卢云虽然神功有成却不是杀人放火的料子眼见四下人潮往来确是个做生意的好所在便也从善如流自往一处僻静树林走去想来要在那儿摆摊。琼芳见他哪里不好卖面偏又往无人地方钻已是气得笑了她一把抓住卢云的衣襟骂道:“真是!那儿只有鬼没有人!看你这般性子真该让你姓琼才是。”

琼楼玉宇的琼却给戏谑为穷光蛋的穷以琼芳自视之高平日决计说不出口。两人一个拉一个走终于停在庙门之旁琼芳拍手笑道:“这儿人最多包管你卖个精光。”

卢云游目四顾只见此地离红毯台道约莫二十来丈地处要冲百姓往来络绎不绝真比自己选的地方强上千百倍。他也不多言便只默默烧水摆摊等候客人上门。

竹凳放落柴火已添卢大人又坐在那儿呆了。琼芳斜目瞧了一眼霎时取过竹凳子自管站了上去朝着人潮圈嘴高呼:“众位父老乡亲子妹们快瞧这儿喔!”

眼看百姓转头来望男女老幼数达几百指着自己议论纷纷琼芳身处人堆之中虽说打小活泼此刻却也不免有些脸红。她咳了咳低头忖念了几句兜客台词又道:“众位乡亲!山东大卤面滋味鲜美今日光临贵宝地大家快来吃个几碗早吃早饱再晚便吃不到罗!”

百姓见琼芳生得貌美本以为有什么好事待听是来卖面的无不掉头离开琼芳心头火起忖道:“大胆刁民!今日不骗光你们的银子少阁主退隐江湖。”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拿起了竹凳子一路冲入人群之中先兜兜转了个圈跟着小脚轻挑迳把凳子踢了起来听她曼声高唱“山东馒头真正好大卤汤面更是宝不来一碗心头闷来它两碗心情好……”粉腿前踢后挑左勾右点那凳子也随之飞上落下好似活了却是演了一段崆峒派的鸳鸯腿。

美女欢歌载舞卢云自是大为愕然众百姓则是满心惊喜。几名儿童仿佛失神失智竟也随她跳起舞来了。顷刻之间面担人山人海盛况空前卢云开业一十三年来当属今日生意最佳却也不免最为愧窘一时拼命纳头来煮竟不敢多看琼芳一眼。

卢云不可开交琼芳跳得也累了眼看等候客人极多居然权充老板娘自在那儿收钱端碗吆喝排座忙得不亦乐乎。卢云咳道:“琼姑娘你怎还不进庙里?”琼芳做了个鬼脸道:“我姑姑还没来罗唆什么?”她凑到卢云耳边嫣然笑道:“卢哥哥我方才的舞可跳得好看么?你还喜欢么?”此刻若要答是琼芳得了鼓励难保不下场再跳若要答否说不定她绝不服输立时就要入场改进卢云心惊之下只能唯唯诺诺蒙混敷衍。

客人来来去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卖了几十碗琼芳眉开眼笑捧来了百来个铜钱自朝卢云的衣袋一放哗啦声连响险些把衣袋塞满了。听她笑道:“瞧让我做老板娘包你开通铺大面庄。”卢云卖面多年道行居然比不上一个外行人忍不住苦笑不语。

正要低头再煮忽见面摊百姓全数起身欢容道:“来了!来了!”卢云微微一怔便也停下手边事情抬头眺看。

将晚时分佛寺里行出一排僧人行伍整齐正中一人袈裟绣金想来是那护国寺住持了。方丈一出远处笙竹乐起!袅袅动听似有什么大人物到来了。百姓纷纷向前推挤大批官差呼喝道:“向后让!退开五尺以上!退!退!”

卢云侧目去看此时差人列队分立台道两旁手提威武棒已将百姓驱开。转看道前住持亲来相迎路旁高高悬起红灯笼望来阵势浩大倍觉富贵之气卢云心下一凛便问琼芳道:“是你姑姑来了么?”琼芳微微一笑自把双手一摊神神秘秘地笑着。

卢云摇了摇头反正事不关己来人是男是女、官职是高是低也都是天高皇帝远正要低头煮面。忽听欢呼呐喊阵阵而来百姓欢声雷动高声道:“四爪金龙!四爪金龙!”

脚步轻响面前的台道缓缓走上一人住持服侍在旁不敢稍失恭敬。面条在水里翻滚耳中鞭炮串响远处孩童跑闹纵跃卢云也不由自主仰起来望着那位再也熟悉不过的故人。

定远来了暮色已临漫天晚霞高台上来了第一个大人物。他身形雄伟如宝塔面色俨然如神佛身穿宝蓝镶黄袍腰系四爪龙金带昂阔步庄严端正当先从卢云面前穿了过去。

“大都督!大都督!”台下孩童追奔起跑随着伍定远的脚步向前而去人潮追逐、或跑或跳欢呼爱戴之情颇真。大都督却不曾停下脚来只微微抬起左手略向百姓示意。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两边相隔二十丈却似隔了十年。卢云守在自己的面摊抬眼望向昔年旧友只见他比过去稍胖了一些前额头也少了许多十年岁月凛然如刀在国字脸上布下了无尽风霜刚毅的苦痕忠直的泪迹年近五十的定远他望来已经老了。

他老了那自己呢?卢云怔怔含泪不由自主地抚摸面颊。

迷蒙之间忽见一名少年晃眼而过他一身是黑额绑红巾腰系红带旋即追上了伍定远的脚步。卢云轻轻啊了一声霎时也已认出人了。

崇卿他长大了看这孩子体魄雄健约莫比定远还高了两寸五官虽不尽相同但那背脊挺直双目凛然眉宇气度竟与父亲一模一样。

定远老了但崇卿却长大了在这空无的十年光阴里有许多人死了却也有许多人长大了破不亟待地来到这个大尘世成为新的英雄豪杰……

往事历历在目卢云仰望红毯鞭炮串响中伍家父子二人一同迈步一举手、一投足神完气足真龙父子同临凡间更是引得百姓大声叫好满是惊叹之情。

怔怔无言间百姓却又欢呼起来赫见一名美妇步上高台手上还牵了个小女孩儿。

那母女俩娇颜含笑丽质天生同向百姓们轻挥招手。

艳婷来了正统王朝的中兴大臣也心想事成了。上天垂怜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终于嫁给了定远两人不只有了英勇粗犷的崇卿他俩还有了玉雪可爱的小女儿。

心里想到了柳昂天卢云嘴角抽*动不知该说什么。抑或是说他不忍心再说什么。

那忠勇爱国的伍大都督终于娶了端庄贤淑的一品夫人那一家四口有如神仙眷属羡煞了世人。念在往日的恩义自己怎好再去惊扰他们?责问他们?难道非要运起剑芒神威天地万物怒斩一空这世间才会更好、更完满么?

可以了就这样吧……

卢云默默无言低头收拾自己的面担他别过头去只见琼芳凝神望向自己眼中隐隐带着安慰眼见琼芳神情如此卢云忽然醒了过来不只伍定远一家后头还有人要来。

谁呢?谁呢?莫非是自己最不愿见的那一家人么?

眼看琼芳微张樱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卢云双手抖竟尔惊怕起来顾不得客人还在吃食急急忙忙搬走了凳子便要仓皇逃离看他非但面钱不收了连面碗也不要了。

猛在此时听得百姓们叫道:“瞧!快瞧!杨郎中来了!京城里最漂亮的杨郎中!”

完蛋了……卢云闻言愕然手中板凳滚落下来可怜还不及转头脚步声乍然响起台道红毯行来一名白面书生看他约莫二十**岁身穿白鹇朝袍手上还挽了个老太太卢云一颗心悬起坠下坠下悬起可怜他那双腿熬得起白水大瀑冲刷此刻却在微微抖。

绍奇杨肃观的胞弟与自己同年登科的二甲进士上元灯会普天同庆所以他带同了母亲前来护国寺礼佛。

卢云醒了过来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赶快必须马上走!牙关颤之间卢状元扛起面担便要飞奔而逃奈何人潮如大水将他紧紧包围卢云惊怕恐怖仓皇寻找出路正于此时红毯上传来一声童稚呼喊道:“爹!娘!快点!快点!你们比奶奶还慢!”

来不及了……卢云仰含泪望着一名男童直奔上台咚咚声响孩子奔跑跳笑从面前急奔而过。那小童额上系着王佩活泼雀跃一路冲得好快眼看便要过叔叔奶奶忽然一个身影缓缓走上抢先伸手出来拉住了那名男童。

身影照人眼来卢云喉头哽咽嘴角无言牵动他在仰望那傲视天下的身影。

夕阳西下红轮满天高高在上的他身穿一品官袍望来如此尊贵凛然。他的样貌便如绍奇一般白皙秀气不同的是他蓄了短髭望来更加沈稳、更加尊贵更加俨然更加难以逼视他看来不像是自己认得的人就像景泰朝的那些大人物江充、刘敬、柳昂天以后就轮到他……

不同于以往的……杨肃观啊……

卢云呆呆望着红毯上的杨太师拉住了男童转身向后笑了笑霎时之间最后一个人影上来。那男童急急扑了上去欢笑道:“娘!你最慢了!”

面担缓缓滑落砸上了脚背。卢云热泪盈眶嘴角却含着一抹笑。

十年来的相思慰藉就在眼前。水洞里日夜祈祷便是要活着见到她。此刻梦想成真终于看着她满布幸福光辉看着她和丈夫孩子手牵着手一同走向远方的护国寺过着再无烦恼尘烟的幸福人生……

“倩兮……”卢云抬起手来轻轻笑道:“我回来了。”

面担倒翻满地都是碎瓷烂碗百姓纷纷起身惊避却见卢云揉着自己烫的双眼他哈哈笑着好似要告诉身边的每个人……

曾经啊曾经他也走过那红地毯上他也曾经是大人物啊……

琼芳回去望卢云赫见他呆呆挥舞右手似是在笑又像在哭仿佛想说什么可又迟迟没半点声音出来。琼芳心生怜惜正待过去安慰猛见卢云向下一倒已然双膝触地。

白水大瀑冲刷而来四面八方恶水包围十年来所有的浪涛起伏化作了最后一个大浪一举在红螺寺冲倒了他。

琼芳大为震惊急忙奔去察看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卢云从怀中取出一条破旧手巾双手捧起迎向空中。

风儿轻轻吹过吹起了掌心的相思将那思念寄给不能再见的人。

再会了刹那之间路已到了尽头自今而后人生了无牵挂。

琼芳呆呆看着她万没料到卢云会是这幅样子本以为云会流泪、会悲叫会有一大堆话要说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神情。琼芳慌了起来悲声哭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对不起啊!”

一切都是她起意的……琼芳当然知晓一年一度的法会就在护国寺举行今夜今时非只满朝文武大臣全都要来连皇帝、皇后也会来。于是她把卢云带来了她要让这位前朝状元勇敢面对过去的一切只有这样他才能脱啊。

脱了胸有成竹的琼芳一刀戳死了卢老板。卢云没有哭没有叫也没什么泄怒号双膝跪倒的卢哥哥他低着头默默无言像是被拿走一切的大输家他已经死了。琼芳如中雷击霎时飞奔前去大哭道:“卢哥哥!你不要哭、不要哭!他们不要你还有芳儿要你……”

激昂哭喊间忽然手腕忽然一紧给人抓住了。琼芳愕然回头赫见面前立了一名威严老者他凝目垂望自己神色满是恼怒。

爷爷来了。

“不要……不要……”琼芳哭叫呐喊纵使双足抵地、她还是硬给爷爷拉走了正要拼死挣脱爷爷的掌握忽在此时惊见一名女郎拼命向自己眨眼却是好友娟儿。琼芳呆愕之间背脊一片凉正于此时背后响起一声叹息:“芳妹……”像是听到哨声的小白羊琼芳愕然无语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梦境结束她该要回家了。

颖来了。那双再也熟悉不过的猫儿眼走了过来黑瞳如镜照出了琼芳的悲伤哭叫。

青梅竹马的情郎那曾经吻过自己、抱过自己即将娶她过门的恋人苏颖他搂住自己的纤腰低声问道:“你想去哪儿?”

琼芳泪流满面低下头来牵过情郎的手任凭他牵着自己离开。

便在此时忽听脚步杂沓大批侍卫涌入山门守立广场金吾、虎林、羽林、府军四大禁军统领包围红螺山数达万人。山门外一声尖喊内侍提气高喊:“众宾拜伏——”

轰隆一声爆竹炸鸣夜空烟火灿烂听得千百侍卫同声高喊:“皇上驾到!”

我建世志必至无上道历经千辛万苦诸多大臣前仆后继、冒险犯难今日今时寺外百姓群起欢呼山门外爆竹声响普天同庆的正统王朝……终于创建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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