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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京华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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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顾夫人这般说话顾倩兮只淡淡一笑却没人猜得透她的心事。

这日顾倩兮带同小红主仆两人一同出门采买寿礼她念及娘亲育养自己的辛苦此时早把私房积蓄全都拿了出来只希望给顾夫人一个惊喜。

眼见顾倩兮谈谈笑笑一展难得的欢颜小红心下暗暗为她高兴。这两年顾倩兮住在京城面上虽然强颜欢笑但夜间却常泪湿孤枕独个儿伤心难受小红看在眼里自也是心疼无比想起把她害得这般惨的那个逃犯坏蛋心里直是痛恨至极。

也是老天可怜好容易半年前来了个杨郎中前来追求也多亏这人文武全才平日又风趣健谈这才让顾倩兮慢慢恢复生气。心念于此小红暗暗祝祷只求上苍保佑让小姐能有个好归宿别再给坏人欺侮。

两人行至热闹大街只见四处都是来往熙攘的路人端的是繁华至极、喧腾热闹小红见到一旁有处玉铺心下一喜指着上头的金招牌道:“小姐啊!这儿便是京城最大的‘知古斋’不如咱们在这儿挑些东西吧也许能找着什么希罕玩意儿呢?”

顾倩兮知道娘亲爱玉如命当即喜道:“好啊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说不定能给咱们找到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当下轻移玉足便往铺里逛去。

顾倩兮走入铺中四下探看她自幼出身豪门珍奇古玩是见多了左右看了一阵却只见到些寻常物事实在没有稀奇珍罕。她摇了摇头心道:“看来京城虽大却还比不上咱们扬州的风情。”

她叹了口气正想叫唤小红离开忽听一人道:“老板哪!这是家传之宝我先祖乃是宋代的大官才有这等好东西留下来若不是我家里极需用钱我也舍不得卖可你…你却只出这些银两这……这怎么使得啊?”

顾倩兮心下一奇便回头去看见是一名中年男子来此卖玉她见那人手上抱只玉鹿看来色泽不凡颇见宝异当是北宋时期的大内珍藏。她心下暗喜寻思道:“娘最是喜欢玉器要是见了这只玉鹿准是开心极了。想不到今日运气这般好居然教我见到了这只‘白玉黄褐沁’。”转念又想道:“可我今日只带了三百两银票出来不知够不够价钱?”

正想间却听那老板道:“这位老兄啊!咱们生意讲究的是童叟无欺从不欺瞒方家你这玉鹿我只能出三十两银子这位爷台要是不愿卖那便请回吧!”说着眯起了眼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气。

顾倩兮心下暗暗生气想道:“这老板只出三十两银子看来准是在欺负人要不就是不识这玉鹿的宝贵。”

也是这时节仿古玉器实在太多没人敢买来路不明的东西那男子大概极需用钱再不便是走投无路只听他长长一声叹息道:“好!算我倒楣遇上了你这种奸商唉!一切全都是命!”说着伸手出去道:“三十两就三十两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快把现银拿来吧!”

顾倩兮眉头一皱心道:“这男子也真傻这只玉鹿少说值得上五百两银子这老板只出三十两他怎么舍得卖?”

哪知那老板真是十足十的奸商眼见这卖玉男子确实欠钱使唤一时贪念大起又想多污利头当下冷冷地道:“什么奸商不奸商?你说的那几句话太也难听已然伤了我的商誉现下你若是要卖我只能出二十两银子。”

那男子大怒满脸胀得通红喝道:“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那老板傲然道:“你还敢再说?你再说一句我就多扣你一两银子。”

那男子又急又气一时不知要不要翻脸走人。那老板好整以暇冷笑道:“要卖便快我没工夫与你啰唆。”

那人低头长叹摇头道:“好吧!二十两便二十两你给钱吧。”

那老板见计谋得逞登时微微一笑便要取出现银。

顾倩兮不忍那人吃亏便要向前阻拦忽听店门口传来一个声音笑道:“这位爷台你这玉鹿颇为奇异可否借我一观?”

那卖玉男子一奇转过头去只见一名书生笑吟吟地站在面前顾倩兮心下也是一喜想道:“有人出来打抱不平了。”

她撇过头去只见那书生背对着自己看不到长相但听他吐属文雅官话道地想来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顾倩兮心下暗暗一笑却要看他怎么修理那老板。

那卖玉男子奇道:“这里是知古斋多的良美玉器公子若要看玉何不去店里挑?”

那书生笑道:“我偏只爱阁下的玉鹿不知可否借我一看?”

那卖玉男子点了点头正要将玉鹿递过那老板却已怒喝起来只听他大声叫道:“你给我听好了!只要你将这玉鹿交给第二人看老板我便不买了!”

顾倩兮眉头一皱心道:“这老板好生奸诈自己只出二十两讹诈却不许旁人来看真是坏透了。”

那男子面色为难他看那老板已然取出现银不愿旁生枝节当下叹道:“好吧!算你狠!”说着对那书生一弯腰歉然道:“实在对不住这位兄台只是我这鹿已卖给旁人了兄台若要看改天自来此处找吧!”

此时店内客人见此处有热闹可看已有不少人过来围观。

那书生哈哈一笑道:“阁下何必怕这老板?他若不是做贼心虚指鹿为马硬要讹诈于你又怎会怕我来看?你别来管他让在下替你看上一看保管有好无坏。”

众人听那书生言之成理都对那卖玉男子叫道:“是啊!这老板定是讹你的可别给他骗了。”

顾倩兮掩嘴轻笑知道这书生已然占得上风料来那老板已是不得不让步。

果然那老板听了众人的说话那可是砸招牌的难堪事他满头冷汗登时从柜台走了出来指着那书生骂道:“你这小子好生嘴利莫要在此含血喷人!这玉鹿是什么来历值得多少两银子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又懂什么了!”他哼了两声斜目道:“照我看哪你这小子准是人家找来的帮手想来这里哄抬卖价!”

此言一出旁观众人也觉有理此刻世道不靖市面上颇多骗子这些人一搭一唱有时竟能把废铁哄成黄金众人多曾听闻此类传言一时纷纷点头。顾倩兮见那老板出言挑拨心下不禁暗暗为那书生担忧。

那书生哈哈一笑道:“老板啊!我不懂这玉鹿的希罕处难道你懂了?”

那老板也是哈哈大笑道:“我出道四五十年有了算得是北京第一把鉴玉名家天下间岂有我不懂的玉器?”

那书生哦地一声微笑道:“听你夸口的你真要这么了得又怎会把这宝贝看走了眼。”

那老板呸了一声道:“这种西贝货也能称作宝贝?你这小鬼别再胡说八道啦!小心我轰你出去!”

那书生一笑道:“看你尖酸成这个模样准是不知这鹿的好处等会儿我若说了出来只怕你要两手捧着几百两银子跪着求人卖你哪!”

顾倩兮暗自点头想来这老板也不识这只玉鹿的来历否则以他贪财的性子若是知道这玉鹿价值非凡又岂会这般刁难于人把这天外飞来的好处往外推?

那老板世代在此开设玉楼乃是京城有数的行家眼下被那书生一顿数说这个脸如何丢得起?他不怒反笑道:“好一个猖狂的小子在我这‘知古斋’中有胆说这话的怕没几个哪!你不给老板我说个明白今日绝不放你出去!”说着伸手一挥两旁冲出几名伙计盯着那书生冷笑。

小红低声惊呼她急急走来悄声道:“这老板要打人了咱们要去报官么?”

顾倩兮微笑摇头:“别怕有我在这儿不怕这人使坏。”言语之中满是官家小姐的见识气派。

主仆两人正说间那书生却笑了笑竟对众伙计的威胁毫不在乎他自行将玉鹿提起用牙齿轻轻一咬那卖玉男子惊道:“咬不得!”

那书生笑道:“不打紧。”他细细看过玉鹿颔道:“不简单果真是宋代珍品。”

那卖玉男子又惊又喜问道:“兄台识得这鹿?”

那书生微一点头道:“这玉鹿乃是宋代雕琢而成的再兼玉质温润至少值得几百两银子。”

顾倩兮见他看玉的门道甚是对头已知此人乃是方家便放下心来看来那老板虽然强凶霸道却为难不了他。

那老板哈哈大笑道:“胡说八道!什么几百两银子简直是信口开河!”

那书生却不生气只笑道:“尊驾既然不信那照你的眼光来说这玉鹿是哪朝哪代的物事?”

那老板嘿嘿一笑伸手抢过那玉鹿道:“这鹿虽然巧夺天工却瞒不过我的眼去你看它上头的沁色当是苏州工匠所为乃是十余年前的仿古之作。”

顾倩兮未曾细细看过那玉鹿自不知两人谁对谁错便自提起脚跟远远眺望。

那书生微微一笑道:“这玉器出自苏州?老板凭什么这般说?”

那老板冷笑道:“你能说这是宋代古物我却不能说是当今苏州匠人所作?你若觉得我所言有错何不明白举了出来?”

旁观众人听得此言登时大声附和都要那书生说出道理。

小红见场面越来越乱怕生出事来便拉住顾倩兮道:“小姐快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顾倩兮摇头道:“不忙再看一会儿。”她也想知道那书生的理由当即专心倾听。

却听那书生道:“阁下要听那我也不客气了。老板卖玉多年当知方今仕女名流多喜玉壶玉瓶这玉器若是近年苏州匠人所作何不雕成时兴模样也好方便贩售?却又何必雕成一只玉鹿让人来白白讹成二十两?”

众人听他讥嘲都是哈哈大笑那老板呸了一声喝道:“谁知雕刻师父想什么?你问我我却要问谁啊?”

那书生笑道:“原来老板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啊!”

众人更是大笑不止都在取笑那老板。

那老板听两旁众人讪笑不已当即怒道:“小子莫要猖狂!咱们莫说这些死无对证的废话咱们现下就来映证映证看看这玉鹿究竟是什么质料所就?你敢不敢?”

这老板对玉质颇有见地一向自信此刻便出言相激就算那书生有什么怪招反正旁观并无方家料来自己信口雌黄届时定能扳回一城。

那书生笑道:“如此也好大家切磋切磋。”

那老板有意争回颜面当即命人取出纸笔要两人各自写下玉质来历跟着同时对照。

顾倩兮心下暗笑寻思道:“听这位公子言语当是个大行家那老板又要丢丑了。”

两人各自写就过不多时那老板掀开手上白纸只见上头写着:“寒白玉。”

那书生笑道:“只有这样么?”

那老板气往上冲怒道:“你冷笑什么?快快把文字揭了!”

那书生哈哈一笑掀开白纸一角上头却只写着“白玉”二字。

那老板傲然道:“你神气什么?你纸上只有白玉两字却还比我少一字是你输了。”

旁观众人无知无识一见那书生写的文字短了一字便纷纷附和大声道:“两字对三字你输啦!”却把文字短长当作了胜负直是荒唐之至。

那卖玉男子也是摇了摇头本以为遇上行家没想到这书生只是附庸风雅全没真本领。众人中只有顾倩兮满脸笑容似知那书生学问渊博必能让人大吃一惊。

那老板正要出言嘲笑只听那书生一声长笑道:“看清楚还没完呢!”说着将白纸完全掀开露出整篇文字一名好事之徒走了过来照念道:“白玉黄褐沁寒玉种当产水间俗称子儿玉。”

顾倩兮心下暗自一凛这玉鹿果真是“白玉黄褐沁”所就自己若能以三百两银子买得那可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那老板惊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那书生道:“我适才咬过一口这玉鹿质地坚硬自属寒玉无疑我虽不曾亲见玉璞但以此玉的色泽观之璞衣当属黄褐之色乃是水产玉的极品。”

众人闻言惊叹尽皆争睹玉鹿风采。

那书生道:“宋代古玉多为平淡含蓄之作雕工多承袭唐代诸位请看。”说着将玉鹿托起指着鹿角处道:“此处鹿角雕为斜面使其更加栩栩如生这种刀法称为‘偏刀’全然不同于当今盛行的‘花下压花’。其间上下差异可说判若云泥。只有不识货的人才会将其误认。”

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赞叹出声。

那书生向旁观众人微微一笑道:“这只玉鹿刀功非凡色泽晶莹又是前代古物这位老板却要以二十两买去诸位说他公道么?”

众人哗然道:“不公道!”更有人叫道:“这人是奸商!”一时群情激愤。

那老板又气又怒喝道:“你这样乱说一气又有谁知道真假了!”他回头向伙计道:“把他给我轰出去了!”众伙计答应一声便要向前动手。

顾倩兮见那老板太过蛮横当即走上前去娇声叫道:“你说不出道理便要动手打人天下焉有是理?”

那老板急忙转头去看见是个美貌少女在此撒泼当即喝道:“哪来的泼辣婆娘一并给我赶出去了!”

小红急忙上前大声道:“你们敢!我家小姐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千金你们要敢动她一下回头拆了你们知古斋!”

那老板听了此言脸上忍不住变色颤声道:“原来是官家的小姐!”旁观众人听得大臣千金到来忍不住也是议论纷纷。

那书生猛听“兵部尚书”四字霎时如同五雷轰顶全身更是颤抖不已。

顾倩兮向那卖玉男子一笑道:“这位爷台这位老板存心讹诈你不必理他了。现下我想买你的玉鹿不知你能否出个价钱?”

众人知道这小姐也是个识货的猛地又凑了上来。

那卖玉男子见官家小姐出面来买登时大喜道:“成!成!”说着往那老板怒目一瞪神态甚是不忿。

顾倩兮笑道:“请爷台出个价吧!”

那男子却皱起眉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已知此物大非寻常决计不只区区二十两但眼前自己若把价钱出得太高只怕成了有行无市的惨况可若出得太低又怕成了自贬身价的无知之徒旁徨无措间猛见那书生背对着众人霎时如同见到救星当即急急走到那书生身边低声问道:“这位兄台我那玉鹿该出多少价钱?您可有个主意?”

顾倩兮见他二人正自商量自也不便催促打扰她细看那玉鹿赞道:“鹿者禄也。若与蝙蝠同雕那是福禄双全若与马儿摆在一块儿那称作禄马同居最是祥瑞不过。”

众人听她见识不凡心中都道:“果然是尚书府里的小姐眼光就是不一样。”

那书生先前耀武扬威好不神气此时却只背对着众人低头颤抖不知是在做啥。那卖玉男子眉头一皱低声催促道:“老兄啊!好人做到底帮我出个价吧。”

那书生听了问话却只把身子一缩反而更不敢说话了。

顾倩兮见他二人兀自低语不休想来是要出个天价她走了过去摇头笑道:“你们快别商量了我今儿个没带够银两最多只能出三百两银子不知您能否廉让?”说着取出三张百两银票递给那卖玉男子。

一旁众人见了这等高价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卖玉男子猛吸一口凉气万万想不到这玉鹿值得这许多钱当下不再多问那书生猛地伸手抢过银票笑道:“好!好!便是三百两银子咱们就这样说定啦!”他急忙将银票藏入怀中就怕有人觊觎。

那老板以手支额惨叫道:“我的三百两啊!”先前他若不是心存贪念非要多讹诈那十两银子利头此刻这白花花的三百两银子便是他的囊中物了一时又悔又气跳脚不已。

顾倩兮向那卖玉男子福了一福笑道:“大叔倒也爽快得紧咱们便就说定了?”

那男子拱手笑道:“那当然!咱们银货两讫小姐可将玉鹿带走啦!”

顾倩兮微微一笑她见那书生兀自背对自己想这人学识广博侠义心肠倒是不能不见上一面便轻轻走到那书生身旁道:“这位公子见识不凡小女子佩服得很。”

那书生见她过来却急急转过了身背对着她并不言语。

顾倩兮心下一奇想道:“这人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奇怪?”登即走到那书生面前抬头去看霎时全身大震颤声道:“是…是你……”

眼前这人长身玉立剑眉入鬓正是卢云。

顾倩兮震惊之下不由退开一步。

卢云轻叹一声低声道:“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当年两人在扬州匆匆分手事隔多年终于再次说话。

顾倩兮凝视卢云一颗心怦怦直跳她本已觉得这书生说话声音好熟却万万没料到这人竟是卢云她轻声道:“这几年你在哪里?那天在杨府你为何走得这般急?”

卢云面色铁青慢慢地低下头去却是一句话也接不上口。

那卖玉男子正自开心却见那小姐面色诧异那公子又浑身颤抖情状大是奇特那卖玉男子惊道:“你们相识么?”他见二人神情如此只怕他们是一对雌雄骗徒百忙中急急往那银票一瞧就怕给人拐了待见那银票盖的是户部的大印端的是万无一失这才放下心来。他冲向小红叫道:“我已收了你家小姐的钱你可以取物走人啦!”他怕还有什么闪失当即匆匆奔出店去。

众客人见主角走了一个都叫道:“过瘾!过瘾!今日看了一场好戏!”也纷纷散去。

偌大的玉铺中只剩寥寥数人顾倩兮与卢云却是一动不动仍在痴痴地望向对方。

小红却还没察觉异状她见银货两讫当下抱起玉鹿走到小姐身边道:“小姐咱们走吧!”猛见顾倩兮面带泪光小红吃了一惊急忙往卢云看去见了他的面貌忍不住惊叫道:“是你!又是你这骗徒!”双手一颤那玉鹿登时摔落。

卢云猛地醒觉伸手一抄急急将那玉鹿接起。他轻叹一声把东西往小红手里一塞跟着转身离去。

顾倩兮追了过去颤声道:“卢云!你为何不理睬我你不识得我了吗?”

卢云停下脚来低声叹道:“识与不识又有什么不同?”说着迳自离店。

顾倩兮尖叫一声:“你别走!”登即追了出去小红手上抱着玉鹿叫道:“小姐你别乱走啊!”却也赶了出来。

顾倩兮奔到街上叫道:“卢云!卢云!”却只见满街人潮哪里还看得到卢云高高的身影?她奔得急了猛地脚下一个踉跄便往前头跌下此时一人伸手出来将她抱个满怀顾倩兮急忙抬头去看只见那人脸上带着一抹不忍的神情正自痴痴地看着自己却是卢云。

顾倩兮垂泪道:“你为什么要跑?你既然不理睬我了又为何要来相扶?”

卢云低声道:“小姐你别这样说。”他叹息一声眼见顾倩兮娇美脸庞上满是泪痕忍不住便想伸袖出去替她拭去面上泪水。

却在此时心中一个念头道:“卢云啊卢云你这是干什么?你害她还害得不够惨么?好容易杨大人过来追求她你若想要对她好便该离她远远的你又想害人害己了么?”他身子一震又把袖子缩了回去。

正为难间只见顾倩兮已然拭去泪珠缓缓站了起来她指着街旁的茶铺道:“卢公子我们去喝杯茶好不好?”

卢云听她声音微微颤知道她此时心中激荡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答应。

顾倩兮见卢云沉吟不决登时捏住了卢云的衣袖硬拉着他向前走去。卢云叹息一声袍袖一拂将她的手震脱了轻轻地道:“小姐啊都几年了大家也都生份了你又何必如此呢?”

顾倩兮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逃犯匪人我只想和你说上一阵子话就像…就像以前那样等会儿你若是要走我自也不会拦你。”

卢云见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一泓泪水柔美的神色中兀自带着一抹娇羞、一抹哀愁似乎有着无数的话要对自己说。

卢云心烦意乱只想转身就走却怕顾倩兮伤心难过但要留下人家已有杨肃观这般文武双全的奇男子前来追求自己实不该再与她有所牵连他满心苦楚登时现出极为难受的情容。

顾倩兮见他迟迟不肯应允便求恳道:“卢公子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吧自今而后你若是不再睬我我也不会怪你。”说话间语带哭音已在哀求。

卢云听了这话也是心如刀割想道:“看来这次真是最后一回相见了也好……把话说清楚这番相思总算也有个了局。”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既然这是最后一次相见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卢云回头看去只见小红抱着玉鹿远远地看着他二人脸上神情也是极为复杂好似又感伤又担忧。卢云回思往事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中无限苦闷。

京华秋色中漫天枯叶纷纷洒落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向茶铺走去深秋的阳光从街角落下暖暖地映在两人的身上卢云看着自己的影子照在顾倩兮纤细的背上好像自己正在紧紧拥抱着她想起几年来的相思之苦忍不住热泪盈眶。

忽见顾倩兮回过头来卢云急忙举袖遮面将泪水拭去。只听顾倩兮轻轻地道:“卢公子那日在杨府为何你一见我就走?”

卢云忍住泪水摇头道:“那日我身子有些不大舒坦只好先行离去还请莫怪。”

顾倩兮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骗我。”

卢云心道:“没错我是骗你可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与别的男子好吗?我……我也是血肉做的啊……”他看着秋日的浮云泪水又已盈眶。

两人行到茶铺要了张桌子便自坐了下来。

茶博士走了上来招呼二人顾倩兮轻声吩咐:“店家给送上一壶龙井。”茶博士答应一声迳自去了。

眼见顾倩兮就坐在身前卢云极力克制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行!你该走了她已经跟你没半点干系……为了她好你万万不该再与她坐在一块儿。”虽说该当离去两腿却像是极力反抗心意一般就是一动不动心中一个念头道:“她不再是我的那…那没有关系只要再让我坐一会儿和她说上一段话我今生也没有遗憾了……”转念又想道:“卢云啊卢云明明你俩就不可能再有将来了你为何还这等放不开?你读了这许多圣贤书却为何这等无耻……”

心烦意乱间忽然一只纤纤素手伸到眼前修长的玉指上捧了只茶碗却是顾倩兮为他奉上茶来。只听她柔声道:“天有些凉了快趁热喝吧!”

卢云见顾倩兮待己亲厚一如往昔心下登时一动想道:“她…她不曾忘了我啊!”霎时之间无数往事飞入心中眼泪险些掉了下来他连忙举起茶碗撇开头去就怕自己失态。

远处日光照过树枝映得客店点点灿烂宛如梦境。顾倩兮两手托腮怔怔地看着他低声道:“时光好快都两年了。”

卢云转头望着斜阳眯起了眼叹道:“是啊光阴似箭现下我三十好几了而你…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顾倩兮听他说得愁苦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几年不见大家都长大了不是么?”

卢云望着她的盈盈眼波只觉她神色妩媚比当年分手时更增娇艳忍不住叹道:“我这般年纪还能长大什么?反倒是你出落得更加美了。”

顾倩兮听他称赞自己忽地露出欢喜的眼色霎时愁容尽褪道:“认识你这么久你第一回说我美。”她掠了掠秀对着卢云浅浅一笑眼中尽是万般柔情。

卢云见了她美艳绝伦的神色心下大震碗里茶水猛地溅了出来。

顾倩兮见了他的失态却是微微一笑她端起茶壶替卢云斟上茶水卢云咳了一声忙道:“我自己来吧!”跟着伸手出去顾倩兮却举手挡开将卢云的手推了回来说道:“不忙让我帮你吧!”

两人双手相触卢云只觉顾倩兮的手背滑腻柔嫩他心中激荡一时竟不舍得缩手。顾倩兮一双凤眼却只盯着桌上的茶碗好似不知卢云正抚摸着自己的手背她俏脸低垂脸上却泛起淡淡的红晕。

过了良久良久卢云轻叹一声终于缓缓缩手回去。

顾倩兮秀目低望一边替他斟茶一边问道:“卢公子这几年你上哪儿去了?”

卢云轻咳一声寻思道:“我该怎么说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么?”

顾倩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你若是不想说那也没有关系。”

卢云想道:“看她这幅模样只怕还是当我做逃犯唉……我该怎么解释才好?”正想间只见顾倩兮已然倒好了茶水缓缓将茶碗端到他面前。

卢云嚅啮地道:“我……我那年离开你家便做了个面贩在江南一带卖面维生。”他只觉喉头干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几句话挤出来。也是这些年来饱受世人轻贱他心头暗暗害怕只怕顾倩兮看不起自己。

顾倩兮听了这话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只对他微微一笑道:“看不出来卢大学士也会煮面我还以为你只会写诗画画呢。”

卢云见她不来耻笑自己心下一宽轻声道:“我在江南卖了几个月的面觉得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决定上京城闯荡看看。后来总算安定下来就一直在王府胡同外卖面。”

顾倩兮啊地一声道:“原来你就在王府胡同外卖面我常经过那儿呢……”

卢云微微苦笑道:“想不到吧那个面贩就是我。”

顾倩兮做了个顽皮的神情道:“每回经过王府胡同都觉得那儿的面好香可惜没去吃上一碗。”霎时四目交投两人一起微笑。

卢云心中一阵温暖想道:“若能天天为她煮上一碗面与她这般说笑今生于愿足已。”

两人对望一眼卢云忽地想起顾家老爷他叹了一声低声问道:“令尊呢?他这几年可好?”

顾倩兮听他这一问登时低下头去眼中泪光闪动道:“你问他做什么?你真的还念着他吗?”

卢云见她神情如此忙道:“我……我那日不告而别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顾倩兮别过头去两手捧住茶碗低声道:“卢云啊卢云你只知道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最可怜的人你说来便来要走便走从来不管别人的苦处你…你好生自私……”说着泪光一闪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卢云心下一动寻思道:“没错我……我真的很自私我从没顾虑旁人的感受那日我离开顾府是这样离开定远时也是这样我……我从没替他们想过……”言念及此忍不住全身震动。

顾倩兮见他全身颤抖深怕自己这几句话又刺伤了他忙凝目去看柔声道:“你生气了是不是?”

卢云见她爱怜横溢地看着自己心道:“她怕自己说话重了会因此伤了我这才柔声安慰……卢云啊卢云你配么?你配消受人家的心意么?”

顾倩兮见他低头不语轻声道:“两年了难得我们有缘再见你可别为了我一句话生气好不好?”

卢云听了这话心中又爱又恸他仰天一叹寻思道:“我到底该怎么办?要我忘了她我……我舍得么?可要和她在一块儿我又配么?”满心悲苦间一手支额举袖挡住了泪水。

卢云心里明白横亘在两人面前的不是这张薄薄的板桌而是令人窒息的身世差距。若非那一缕愁苦的相思之情今日两人却连见也见不上一面了。

卢云望着店外来往的行人心下悲伤苦笑道:“你知道吗?我……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顾倩兮痴痴看着他忽尔道:“卢公子你是宰相也好乞丐也好对我都是一样的。你永远都是那个不服输的卢公子。”说着缓缓伸手出去轻轻按在卢云的手背上。

卢云被她这么一握登时双目泛红颤声道:“倩兮!我…我……”

顾倩兮见他真情流露心中也是一酸哽咽道:“卢郎……卢郎……自你走后我每日每夜都在担忧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可还有人欺侮你……我……我好生挂记你……”她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洒下竟在卢云面前哭泣出声。

卢云心中大恸他紧抓顾倩兮的小手颤声道:“倩兮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

顾倩兮低声叹息她拭去泪水幽幽地道:“那日在杨家我见你吐血的模样我心中好生难过我不要你这样……”

卢云听得此言陡地想到杨肃观他身子一震缓缓地放开了手。

顾倩兮见他这幅神态脸上神色黯淡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又看不起自己了对不对?你…你为何总是这样……”

卢云低头凝望自己的茶碗咬住了牙根心道:“我真是看不起自己么?嘿嘿卢云啊卢云只怕连你自己也回答不出来吧……”

卢云是个不服输、不认份的人无论是大牢里的百般折磨还是二姨娘的恶毒陷害他始终坚持自己的风骨绝不向命运低头。当年若非他断然拒绝二姨娘的提议此刻的他仍是顾嗣源身边的书僮。

只是卢云心中明白他之所以熬过大牢里的拷打绝不是要成为一名卑微的书僮继续在姨娘、小姐与老爷之间的夹缝尴尬的活着。他饱受世人的讥嘲怒骂只因他要做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伟大人物但是眼前的他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令人难堪这要他如何面对心爱之人?

对卢云来说只要能忘却自己卑微的身世远远地瞧着顾倩兮那已是生平最大的福份了顾倩兮越是接近他他心中的苦痛越是加深深到他自己也难以承担的地步。

在扬州分手时还只是一场无奈但眼前的局面却是现实无比两年了他卑微依旧贫贱如昔所差者只是马齿渐长而已。

过了一会儿卢云见茶壶里没了水当即道:“我……我去添点水一会儿就来。”

顾倩兮嗯了一声道:“你快些回来。”

卢云走到后厨将茶壶递给伙计一时之间只觉心中千头万绪实有莫衷一是之感。他叹了一声眼看茶博士已将茶水装好提着茶壶便要走回座位霎时之间忽见一名年轻男子走进店来那人见了顾倩兮登即满面惊喜道:“啊!倩兮!怎地你也在这儿?”

这人好生英挺直可说是气宇非凡他腰上悬了只长剑身穿一袭宝蓝色的长衫却是一名贵公子。

卢云心头大震心道:“他…他也来了。”

这人正是五辅大学士之子少林天绝亲传门人杨肃观。

卢云万万料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遇上了杨肃观他心下慌张不知该要如何应对急忙别过头去手里却还拿着那只茶壶。

杨肃观满面惊喜道:“真是巧了想不到你也在这儿。”

顾倩兮点头道:“是啊还真是巧。”

杨肃观指向门口的几名文士道:“那些是我的朋友咱们也才刚到。”

顾倩兮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门口几名年轻男子向她微一点头纷纷走进店来。这几人举止文雅看来都是京城里的俊杰。其中几人曾与顾倩兮在杨府家宴照过面。

顾倩兮眼波流转嫣然一笑道:“杨郎中也是来喝茶的么?”

杨肃观笑道:“与几个朋友约了便到这儿一叙。”

杨肃观的几名友人见他与一名美貌女子说话登时心中暗笑都想道:“好一个‘风流司郎中’啊!又在掳掠芳心了。”诸人互望一眼脸上都露出笑容。

杨肃观向来世故当即介绍众人这几人多是知书达礼之辈纷纷向顾倩兮微笑点头。顾倩兮也是含笑回礼。

卢云呆呆地看着这对男女眼见杨肃观衣着光鲜顾倩兮言笑晏晏两人相貌家世无一不配直可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卢云猛地自惭形秽寻思道:“卢云啊卢云都说人各有命今日今时你再不认命还想如何呢?”

热泪盈眶之中卢云缓缓地垂下手去壶中的茶水猛地倾了出来洒上他的裤脚。

客店中的几名文士都是杨肃观的知交眼见杨肃观对这名小姐神态大为不同而这小姐也是落落大方确是名门闺秀的风范众人都觉这对男女郎才女貌心下都是有意撮合。一人便道:“难得在此相会不如咱们同坐一桌也好说谈则个不知此议如何?”说着往杨肃观看了一眼。

杨肃观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见顾倩兮神色间颇有为难料知她另有朋友在此他虽不知顾倩兮与何人相约但察言观色自己绝不该在此时打扰于她当即笑道:“咱们这群不之客可别打扰了人家的清兴到那儿坐吧!”说着伸手肃客将众人引到了一旁。

眼见杨肃观等人往一旁的空桌坐去却留了顾倩兮一人坐在那儿卢云心中感慨万千寻思道:“人家好好的一对金童玉女我何必拆散他们?等会儿我若走了过去与她坐在一块儿岂不让她被旁人看轻?卢云啊卢云你在山东时不是想得清楚了么?怎么临到她的面前你又不能自已了……”他虽然这般想心中却有个声音呐喊道:“别放弃啊她曾经是你的啊!”

卢云两行泪水滴下已然泪湿衫袖。

这一缕相思直是如此锥心令他万般痛苦难为。

一次又一次的相会换来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惆怅尽管他曾燃起过熊熊的希望火焰但此时此刻却已随着杨肃观的来到而消灭殆尽。泪眼朦胧间卢云的手指已然捏碎茶壶碎片割裂了肌肤只弄得满手鲜血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顾倩兮等了卢云良久却始终不见他来忍不住便起身去找只是店里店外看了一阵却见不到他的影子正自焦虑间只见小红匆匆走来顾倩兮急问道:“你有看见卢公子么?”

小红低声道:“他走了。”

顾倩兮啊地一声颤声道:“又是这样不告而别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小红道:“他要我转告小姐说从今以后请你不必再记得他这人就当你二人不曾相识。”

顾倩兮全身巨震俏脸毫无血色颤声道:“他真的这样说?”

小红点头道:“他说了这两句话后就急急地走了。”

顾倩兮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登时泪洒当场。

杨肃观始终留意顾倩兮的神态待见她忽地悲伤哭泣顿时一惊急急走向前来温言道:“倩兮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么?怎地哭成这样?”

顾倩兮望着杨肃观的英俊面孔耳听他软语相慰泪光盈盈中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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