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虽然反应慢一些,但并不傻,甚至有些看透世情的庸俗智慧。他前半生掉进了黄连汤,后半生便不想再吃苦受累,只想好好享受当皇帝的乐趣。至于齐家治国,在他看来都是苦差事,交给信任的人做就走了”怎么也比自己乱插手强。
他对高拱的依赖,对沈默的信任,对内侍的包庇纵容,无不体现了这一心理。然而这不代表,他的信任是无原则的”一旦突破他的底线,则必将引来天雷滚滚。
但他终究是个仁慈的皇帝”所谓逆鳞不过寥寥,一曰,欺瞒圣听,二曰,内外勾结而已。恰好,沈默告这一状,就把他这两大逆鳞都触到了……
“他们想要干什么?”隆庆那张温和的面孔,开始表情僵硬起来:,“想要干什么?!”,皇帝不能不气愤,内外廷整天在他面前打成一团浆糊,怎么出了京城又勾结起来?莫不是所有人都在做戏?还是把他这个皇帝当猴耍?
“这正是蹊跷之处。”沈默沉声道:“微臣担心他们会私设法堂,严刑逼供,以在进京之前”便屈打成招、造成既成事实”说着朝隆庆深深施礼道:“微臣星夜进京,唐突面圣,别无他求,只求能给胡宗宪合法的审判,正人心,靖浮言,莫让天下人齿冷!”
“师傅说,该当如何?”隆庆突出一口浊气,温声问他道。
“请皇上下圣旨,火速发往夏镇,阻止他们刑讯逼供。”沈默朗声道:“,使胡宗宪能安全抵京”再行审判。”
“原来如此”隆庆不由暗道:,我这老师也太小心了,为这么点小事儿”值得这样着急上火吗?,但心中还是十分欣慰的,知道沈师傅是处处考虑皇帝的权威”真心为自己着想才会这样。于是他不假思索道:“冯保”拟旨。”
冯保那边早准备好,提笔站在小几边上,将隆庆口谕:“着镇抚司火速缇骑南下,捉拿一干欺君瞒上的奴才还有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御史”并护送宗宪进京,不得有误”润色之后,写成了条子,奉给皇帝过目。
隆庆看两眼,便让他快去传旨,然后对沈默温言道:“先生一路劳顿,快回去歇息吧,待养足了精神再来……宫里宫外乱成一团,连朕都看不下去了。”顿一顿,低声道:,“朕现在,只信得过你,好歹咱们合计出个对策来。”
“微臣惶恐,皇上息怒”,”沈默深施一礼道:“越是生气时,就越得慢慢来”不能让怒火干扰了圣断。”
“朕晓得了。”隆庆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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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和皇帝说了几句,沈默便告退出来。
出了暖阁,见冯保候在那里。方才在里面,这厮倒是十分识趣”言语间大有卖好之意,沈默也就不跟他计较宫门之事”站住脚道:“公公在等我?”
“公公担不起”您还是叫我贱名吧”冯保小心陪着笑道:,“奴婢向阁老讨个见谅,皇极门那儿的误会,归根结底是奴婢没交代清楚,下面的蠢材又不长眼睛”阁老千万别往心里去。”
“呵呵”沈默笑笑,想到一个笑话,每个说,呵呵,的人,心里想得都是:“我干你大爷的”于是淡淡道:“无妨,只要不再有下次就好。”
“肯定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冯保身子前倾,侧让开去路,伸手肃客道:“阁老请。
“公公请。”沈默点点头”便迈步往外走去,冯保落下半个身位”才小碎步跟上”小声道:“阁老,东厂的事情,可跟奴婢没有半点关系。”说着苦着脸道:,“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咱当时,只是不想便宜了外廷和镇抚司,却没想着和您老过不去。”
沈默看他一眼,笑起来道:“公公,你顺拐了。”
“啊……”,冯保赶紧调整脚步,手慌脚乱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哭笑不得道:“大人,您还有闲心开玩笑?”
“再苦也要苦中作乐。”沈默淡淡道:“留步吧。”
“是”,”冯保知道他这是放过自己了,不由暗暗松口气,看着沈默走远的身影,心说:,烧冷灶固然回报大,却也有血本无归的可能,干嘛要放着现成的热灶不烧,去冒那风险呢?虽然沈阁老不像那位那样贴近,但他的身份,还有和皇上的关系在那里,当然不用上杆子巴结宫里。不过原先和他交好的黄锦和马森都不在了,他肯定也需要内援。比起别人来,还是我和他关系近些”转念一想,那冷灶也是大有希望的,至少后台硬、手段高、懂权衡”十分有成大事的气象”要这么放弃了也可惜。
想来想去,还是冷灶热灶一起烧,这样虽然辛苦点,但要更加保险啊!打定了主意,他便直起身来,赶紧回去饲候。因为这会儿,皇上肯定火大,要找他的美人消火去肿,自巳得赶紧张罗好了,然后抽空去找那老东西回禀一声。
一想到那老东西,冯保就倒抽冷气,这老棺材瓤子实在是太厉害了,别看司礼监的几个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可在他面前,就像蚂蚱瞎蹦蹬一样,轻描淡写的,全都被算计进去了。现在沈阁老这一告状,那几人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想到这,冯保不禁暗暗庆幸,要不是那老东西选定自己帮手,八成自个也得被他算计进去,落个灰灰的下场。
,比起这些成了精的家伙”自己还真是太幼稚了,得好好跟着学啊。,谦虚好学的冯公公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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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那死太监去作了甚,单说沈默离了皇帝那,便回到了内阁”正好与往外走的张居正碰上。
“哎呀,你果然回来了。”,张居正一脸惊喜道:“方才听人说”看到你进宫了,我还不信,说哪能回来的这么快呢。”
“呵呵……”沈默又,呵呵、”也朝他笑道:“你这是作甚?”,“呃”去趟户部。”张居正笑道:“快进去吧,老师见到你回来,肯定很高兴。”
默朝他叉叉手,目送着张居正离去,才转过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大步走进了内阁之中。
先去了正厅,只有陈以勤一个人在,室友之间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一间屋里睡觉的日子”比和家里老婆都多,两人也有了默契。就那么互相看了看”一些信息便传递给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