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曾经提过: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作为万花谷的一员,罗琨对此深以为然。
“胆大”是要有如赳赳武夫般自信而有气质;“心小”是要如同在薄冰上行走,在峭壁边落足一样时时小心谨慎;“智圆”是指遇事圆活机变,不得拘泥,须有制敌机先的能力;“行方”是指不贪名、不夺利,心中自有坦荡天地。
这话让他想起万花谷那位药王首徒——裴元。有多少人听过这位医者“活人不医”的名头,又有多少人知道他背后的故事?
难道活人不医就是不救人的意思?
不,这是裴元师兄的一个承诺,是他为了完成传承医术的大愿,向其他医者发下的一个誓言。为了这个誓言,他白白背着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号过了许多年,遭到众人的误解,他的情怀,甚至不下于徐淮,而更能普济世人。
裴元生于一个家境不错的家庭,家族由于当初肖药儿与他人斗毒而被无辜卷入,裴元全家人中毒身亡。裴元不知其中缘故,以为是瘟疫,便立志学医救天下之人。而后他便四处拜师学艺,至后来可谓集百家之长。
待他医术有成之后,便开始悬壶济世。那时他年纪尚轻,心怀医治天下人的大愿,却因一人之力有限而陷入无法医完天下人的死结。他在思考之后深深以为,只要人人学会医术,便可自医。于是他四处奔走,传授医术,但当时百姓的文化水平确实不高,认字的不多,裴元的想法又一次陷入困境。
这时他遇到了孙思邈。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孙思邈毕竟阅历广,年纪大,凡事也看得开些。他开解裴元,即便现在不能人人自医,不代表以后不能。一年不行就是十年,十年不行就是百年,百年不行就是千年,总有一天老百姓不会为疾病所苦。如今他们这些医者,除了治病救人,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医术传承下去。
裴元领悟之后,决意跟随孙思邈。孙思邈和最初的裴元不同,他的主要精力在编纂医书上,不会四处奔走行医。裴元见此,便去找同行的医生查问资料,但时下医术多保密,裴元又因年少时期为穷人考虑绝不乱用昂贵药材的事情名声在外,几乎遭到了所有同行的抵制。
为了能够完成医书,裴元向医生们发誓,只要大家能够回答自己的疑惑,完善医书,他愿意从此活人不医。
多少人以为这个活人不医代表着裴元的冷血,他们怎能知道裴元的高尚情怀。裴元对于这个名号一笑置之:万花谷乃医术至境,要是人人来此求医,岂非断了天下医者的活路?
这样的一位医者,罗琨如何能不崇敬?
罗琨翻开自己的师徒界面,看着自己二师父位置那三个字,他能清楚地记得在孙思邈面前随他发过的誓言。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求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这个誓言可谓严苛至极,但也并非不能变通。
人无完人,世人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一些问题,每个人的手也不一定是干净的。这些人都只是普通人,对错掺半,他自然要救。那些心狠手辣十恶不赦之辈,这种人,虽说还是死了干净,他可以不救,任他死了一了百了,但一个人快要死在他面前,他不救,可是说得上是有损医德。
他救了一个人,这人病好了,然后去杀了更多的人。他和这个这人的因果应该是到这个这人病好了就截止,这三句话应该这样理解:因为他救了这人,所以这人病好了,又因为这个人没死,本性不改,所以杀了更多的人。而不能直接说因为他救了这人,所以这人杀了更多人。他没有让这个人去杀人,这个因果就并非直接的,在医修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被天道承认的前提下,不该成立。
如果他没救这个人,这个人就会死,就没办法杀更多的人。这句话也是同样:因为他没救这个人,所以这个人死了,因为这个人死了,所以他不能再去害人。这因果,截止在这个人死了的位置。他若是这么做,是在害命。
没有人可以否认修真界中杀人放火的事情比比皆是,他若是因此不去救人,那么这天下大多数的人,他都不该救;大多数的因果,都要算在他头上了。
大道不会允许这样不平衡的事情存在。
即便如此,这一切对罗琨来说,就像是一个悖论。
他意图济世苍生,也不愿有损医德。若是救了一个人,害死了更多人,他会良心难安。可是他的职责就是医人,让他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不救某人,他还能算得上是医修吗?他要是不救,也会良心难安。他不能否认这些人未来改邪归正的可能,也不能否认这些人做过的错事,这些过去未来交织在一起,让罗琨无比迷茫。
罗琨思来想去,也无法得出两全其美的解答。他觉得他只能恪守职责,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恶人自有老天收,这些人今日种下的因,来日必会有果。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这因果,不该算在他头上。
就像是叶家的事情,叶家血脉是否断绝,这个因果算不到他头上,他曾经一个劲去自责去纠正,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本来毫无因果的事情他硬要自己牵扯上因果,真是蠢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