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与亲人告别。梁萧想说什么,可又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说:“阿雪,我打完仗,立马回来。”阿雪点点头,转身便走。梁萧见她容色平静,心中隐隐不安:“傻丫头别要做出什么蠢事?”
这时号角声起,七人翻身上马,众家眷退出校场,远远观望。三通鼓罢,众军士各自入列。一阵马蹄声响,苑内驰出一彪人马,为首的国字脸膛,蓄两撇八字胡须,穿着锃亮皮甲,在那儿指点东西,耀武扬威。梁萧小声问:“李庭,这就是史格?”
李庭面露嫌恶,摇头说:“他叫史富通,史万户的奴才,西华苑的总管,是个横行霸道的狗东西!”
史富通吆三喝四,数点兵马。囊古歹早与父亲说好,将自己和土土哈转了过来。元朝依成吉思汗所定兵制,十人一队,自行结合。一旦结成十人队,推出十夫长,若非大将军令,不可擅自变更。十人必须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擅自丢下同伴,必定处以极刑。梁萧队中已有七人,王可又寻了三名父亲的同袍,年事已长,十人结成一队。
点兵已毕,苑内驰出一名白袍将军,四旬年纪,玉面长髯,修眉大眼,一袭白狐裘的披风,猎猎随风而动。李庭在梁萧耳边低声说:“这才是史格。”
史格目光炯炯,扫视众军,朗声说:“但凡自古名将,大多出身行伍。战场上,强弱尊卑尽以战功而论,一眼就能瞧个明白。我史家待人一向不薄,凡有大功,史某必当令其富贵,但如违反军令,杀之无赦。我话不多说,望诸位好自为之。”言毕将众军分作步骑,操演一阵,当日发放兵刃铁甲,在西华苑四周结营驻扎,准拟次日出发,与父亲史天泽会师。
土土哈返回营帐,气呼呼坐下,大声说:“这史格叫人生气。我土土哈从军,是为忽必烈皇帝打仗,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打仗,他史家算什么东西,也配我替他流血?”梁萧笑道:“土土哈,你与其生气,不如打仗立功。凭你的能耐,将来的地位,只会在他之上,不会在他之下。”土土哈道:“梁萧你也一样。”梁萧摇头道:“我不一样。我只想早早打完了仗,回来练好武功、了断仇怨,带了我妈和阿雪遍游天下,过些散淡日子。”
土土哈沉默一阵,叹道:“梁萧,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过那种日子啦!唉,可惜阿雪不喜欢我。再说,我是蒙古人,流的血比天上的太阳还热,若不跟人作战,那可难受得要命!”想到阿雪,他灰心沮丧,连连叹气。梁萧本想安慰两句,可阿雪不愿,他也没有法子。
一夜无话,次日军队开拔。梁萧按军中惯例,临行点兵,让众人各自报数。自己先报“一”,众人从二到十,一一报过。
三狗儿报完“十”,梁萧正要转身与百夫长交代,忽听一个细微的声音道:“十一!”众人各各吃惊。梁萧定睛看去,三狗儿身后怯怯地站了一个小兵,穿了一身不大合体的衣甲,圆脸光白,眉目清秀。众人只当有人站错了队,正想出声提醒,梁萧却一言不发,劈手揪住小兵,也不顾他挣扎,拎到一边,压着嗓子说:“阿雪,你闹什么鬼?”
阿雪眉眼一红,说道:“阿雪要跟哥哥去。”梁萧怒道:“又不是炒菜做饭,把甲胄脱了!”说罢转身要走。谁料阿雪忽地蹲下,嘤嘤哭了起来。梁萧心想:“随你怎么哭,我也不心软。”忽听阿雪道:“哥哥说话不算数。”
梁萧一愣,回头皱眉说:“我怎么不算数?”阿雪呜咽道:“哥哥说,只想阿雪开开心心过日子。”梁萧心想:“这是那天土土哈求婚时我说的话。”便道:“是说过,那又怎么样?”阿雪哭道:“哥哥走了,阿雪就不开心,阿雪难过得要死,呜,我想跟哥哥一起,呜呜,我、我不要留在这儿……”
梁萧被她这番话僵住,心中又恼怒又酸楚,无奈蹲下来,好言相劝:“阿雪,这是去打仗啊!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从军?”阿雪拭去泪,睁大眼睛,盯着梁萧说:“我不管,哥哥你说了,只想阿雪开开心心过日子。阿雪现在就要跟你从军,哥哥不答应,我就不开心;我不开心,哥哥说话就不算数;你说话不算数,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梁萧目瞪口呆,心中一个念头转来转去:“死丫头笨头笨脑,怎么说出这么一番话?糟糕,这下可被她套死了。”他怎么知道,阿雪虽笨,但这三天工夫,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不与梁萧分开。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一个人锲而不舍地琢磨一事,总有开窍的机会。梁萧以为她笨,却不料笨人有笨招,枉自千巧百灵,这时除了两眼睁圆,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阿雪早已铁了心,目不交睫,跟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