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正是白天渐短暗夜渐长时候。等唐松随小太监来到武则天所在的地方时,天色已是夕阳西下的向晚时分。
武则天依旧住在瑶光殿,但这一回却不是在殿内见他。.
瑶光殿外,凝碧池畔,数不清有几百盏宫灯早已挂上了柳树枝头,宫灯的光芒与落日的余晖交融一处,而后柔柔的洒照在柳树飘飞的枝条与平静如缎的湖面上,映出一缕缕粼粼的波光,斯时斯景,真是美到了极处。
武则天就在凝碧池畔风景最美的那处地方,手持醇酒斜依在一具锦榻上,此刻的她在柔光的辉照下真有说不出的安闲适意。
一边小口的呷着酒,武则天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前方。
距离她锦榻不远处赫然立着一只振翅欲飞的木鹤,依唐松的目测,这只木鹤竟有他两人之高,比之后世里的一层楼房还要高些,前后长约七八米。整只木鹤从雕工到粘附全身的羽毛,再到嘴眼的画绘都明显是出于顶尖工匠之手,实已到了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的地步。乍一眼看去,这只形做振翅欲飞状的木鹤似乎就要腾空而起,直贯碧霄。
最神奇处还在于木鹤腹中分明有人在操弄着整只木鹤不断活动,或直行,或回身,而那长长的鹤首居然也是活动的,随着一边坐部伎乐工奏出的音乐婉转的做出种种姿态,这种动感再加上那一身在微微湖风中不住飞动的羽毛,眼前这只本就逼真到极点的木鹤已然真的活了过来。美轮美奂到令人叹服的地步。
就在木鹤背上,此时正站有一个舞者,这舞者也不惧寒冷,在这样的天气里居然只穿着一身轻纱制成的舞服在鹤背的双翅之间俯转腾跃。做出种种曼妙的舞姿。
舞者身形劲健颀长,本就适合为舞,加之其舞技甚精,更有精美的舞服在湖风轻拂之下飘飞婉转,这一切都使得舞者的表现几达完美之境,倾心一舞在木鹤上的他洒然飘逸,望之恍若驾鹤高翔于碧霄之上白云之间的九天飞仙。
这环境,这木鹤。还有这舞者,即便唐松在认出舞者就是张昌宗之后,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一舞实在太完美,完美到让人一睹之下就为之目眩神迷。
名下无虚啊。张昌宗能坐上第一男宠之位,除了得益于他那面如莲花般的美色之外,其舞艺之精亦是让人不得不赞赏。
眼见木鹤上张昌宗的演舞正至**,唐松遂也就拉住了那小太监没有去打扰武则天,而是站在一侧观赏着这难得一见的胜境。
对于唐松而言。张昌宗人怎么样,对他做了什么是一回事,其舞艺绝妙又是另一回事。尽管心中对张昌宗放他暗箭恼恨不已,却并不妨碍唐松全心全意的去欣赏这一曲舞者、服饰、道具与环境都配合的妙至毫巅的完美之舞。也不妨碍他在这一刻发自内心的去欣赏张昌宗——一个面如莲花。舞姿之美亦如风中摇莲的绝世花美男。
大半盏茶功夫后,宫中教坊坐部伎们的音乐渐慢渐收。这一曲流云飞仙之舞也终于结束。有宫人拿来早就准备好的梯子迎着木鹤上的张昌宗下来。待其下到一半时,放了酒樽的武则天竟离了锦榻亲自走到木鹤旁边伸手过去搭他下来。
待张昌宗落地之后。武则天又急命人取来衣物亲自为其披上,带着无限爱怜的拍了拍这位小男宠的手,而后又像忍不住似的摸了摸他的脸。
目睹此状,唐松只能在心底发出一声黯然的叹息,若武则天不是这么宠爱张昌宗该有多好!又或者受尽武则天宠爱的张昌宗能与他井水不犯河水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处心积虑的想要做掉此人,亦就能为神都宫城留下这个犹如舞蹈精灵般的莲花美男。
唐松是真的发自内心欣赏过他的!但眼下,这种欣赏却成了自己最大的危险,因为越欣赏就意味着他越出色,武则天对他的宠爱也就会越来越深,而他吹枕头风的危害也就越来越大……而这又迫使唐松不得不将他视为生死仇敌。
因为欣赏,所以……我要杀死你!
越是欣赏,杀意就越浓,荒诞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直到张昌宗完全穿好衣服,唐松才推了推为他引路的小太监,而后随在他身后去给武则天见礼。
“朕适才观你来的有一会儿了,倒也识趣没来搅了六郎的鹤舞,且说说,六郎这一舞如何?”武则天的神情间看不出对唐松的喜恶。
唐松行礼完毕后站直身子,向着张昌宗微笑颔首作为见礼后十分诚挚的说道:“张侍御此舞飘逸似流云,清灵如飞仙。真是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臣下在一边看的是如痴如醉,叹为观止。说来真要感谢陛下见召,使臣下能有此机缘大饱眼福”
站在武则天身边的张昌宗听到唐松这一番言论,再看到他那若要假装根本假装不出的真挚,眼中倏然有一丝愧色浮现,不过转眼便已消逝无踪了。
听完这番回答,武则天也扭过头来看了唐松一眼,“婉儿此刻虽不在这里,但她常在朕耳边赞你才思敏捷。有了妙舞安能无新词?正好教坊司演奏技艺最优的坐部伎与内廷供奉兰三娘俱在此间,你又是以词名世的,且填一新词为朕助兴”
这……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话说自去年与四世家八老争锋之后,唐松就再没干过这般弄诗弄词之事,隔了这么久此时乍一听到武则天这要求,还真有些惶然无措的感觉。
催的这么紧,一时之间却让他到哪儿去寻一首合适的绝妙好词?只不过在水晶的问题没有答案之前,也没办法拒绝。
口中答应着的同时。唐松已在四下里探看,希望能从周遭的景物中有所触发,但看来看去也没什么感觉,最终眼神落在了张昌宗身上。
此时太阳已落西山。光线逐渐变暗,高处柳枝上宫灯的光芒洒照下来时也已变得朦胧,容貌本就逆天的张昌宗在这份朦胧的柔光里愈发漂亮到让人雌雄难辨的地步,其时又恰有湖风吹拂起他那长可及地,外衫笼盖不住的舞裙衣袂,飘飘举举之间,竟有令人沉醉的绝世姿容。
这张绝美的脸,还有那犹自在湖风中飘飘的舞裙。都使唐松的脑海中蓦然闪现出一个人来,一个与神都洛阳远隔着万水千山,芙蓉如面柳如眉的人!
这一闪念之后,便有无数记忆的画面似潮水般涌来。即便柳眉西行都已经一年多了,却依旧如此清晰。清晰到仿佛触手可及,清晰到仿佛闭上眼睛就能走进那些熟悉的画面里,清晰到那张芙蓉玉面就在眼前柳眉弯弯的笑着。
分别以来不曾经常提及,是因为……时刻就在心里!
心与心之间分明天涯咫尺。但现实中的万水千山却是咫尺天涯。
这一刻,走神了的唐松真的后悔了,悔的心疼,当初为何要放她远去?为何要让她独自承受雪域高原上的凄风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