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居左,唐松在右……路跟着坐在三十二人抬肩典上的武则天到了四面环水的瑶光殿。
瑶光殿一侧原有一轩敞的配殿,自两年之前,这处配殿就被将作监经心改造成了圣神皇帝入夏后的长居之所。
依日是那个唐松已经来过一次的木制露台,露台三面环水,一并将上次还有的亳州轻容沙幔也给撤了,只在露台四个角落处设置了袅袅香炉,以驱蚊蚁。
今日文会之期天气晴好,阳光灿烂,照耀在远处水面上反射出点点线线璀璨的金光,近处却倒影着天际轻白如雪的云朵,站在这仅有极简约雕花阑干的露台上,似乎一抬脚就能走进那一泓清澈碧水,踩着水中的朵朵白云走向梦幻般水天一色的金光深处。
目睹如此美景,其间再有习习凉风吹拂,身上无比清爽的同时,心胸亦为之一阔,入夏时节能住在这等地方,真不啻于人间仙境般的享受了。
除了值守侍候的几个宫人之外,露台上便只有唐松等三人。
“婉儿’今日并无外人,你也无需侍立了。与唐松一样随意坐吧,要用什么也随意“说话间,武则天自在露台一侧安置的锦榻上依着抱枕半斜身子躺了下去,一并向宫人浅挥了挥手,“取红玉来“
唐松要了鱼儿酒,说完还特意向那宫人注明了一句,‘要波斯葡萄酿……”
因前朝太宗皇帝好饮葡萄酿,是以此风由宫中传至民间,到如今已盛行多年。方今天下的葡萄酿有两种,一是经丝绸之路千里迢迢而来的正宗波斯葡萄酿,另一种则是产自大唐河东道的河东葡萄酿。
相较于河东葡萄酿,波斯葡萄酿味道更醇,尤其是少了那份燥劲,入口更为回味悠远。但这种酒乃是经万里长途而来,价值之高昂可想而知,非顶级权势富贵之家绝不敢染指。
自穿越来唐后,唐松居然喜欢上了饮酒。当然这也跟这时代酒的度数普遍偏低有关,而在大唐七犬名酒中,他最喜好的便是葡萄酿,自之前在兴艺坊歌舞升平楼沈思思处饮过两回后,就对这价逾黄金的波斯葡萄酿念念不忘了。
只是以他如今的身家若要自己花钱来喝这等酒,未免太过于奢侈。今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自是不能再放过。
听到他这句对宫人特意的交代,锦榻上身姿慵懒的武则天莞尔一笑,‘婉儿’稍后你着将作监将上次赐予唐松的那处宅第好生修缮一番,冰室,酒室若有就罢了,若是没有定需齐备而后从宫巾库房拨十桶波斯酿送去可也……”
外间即便是豪富之家,饮波斯酿时亦是以瓯为计。武则天这一张口就是十桶,共计五百瓯,若将之送往北市的话,当即至少能变现出十五万贯,足顶得上民间一大商贾之家的全部资财了。
皇帝就是皇帝,果然大手笔啊!
上官婉儿躬身应命,唐松亦笑眯眯的起身拱手为谢。
待上官婉儿点了顾渚紫笋的庵茶后,随着武则天一摆手,那此个宫人们俱都退下,一时间露台上便只剩了三人。
见她谴走了宫人,坐于锦凳上的唐松以为这就要直接言说章程之事了,遂收了笑容一并正肃了身子。
孰料武则天却不曾如他所想,反是将目光投注到了露台外远处那一片闪耀着粼粼金光的水面上。
就这般移目远望了许久后,武则天方缓缓开口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好词,好词啊!”
武则天这声音里,有着比此时目光更深的悠远。
悠远的目光,渺远的声音,再加上她那于锦榻上随意斜依的身姿。这一刻,在融融日光与清清碧水环抱巾的武则天彻底敛去了千古女帝,威霸天下的凌厉厚重,淡淡的涂抹上了一层轻浅的伤怀。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人物……”的意思与“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意思差不多,说的便是亘古不变的长江滚滚东逝,带走了千百年来那些才华横溢,业盖世的英雄。
这样的绝妙佳句虽然气魄宏大,一笔千年。却也掎天地之永恒与人生之短暂的残酷揭露的淋漓尽致,甚或连那些英雄豪杰们毕生追求的业也都给虚化了。这样的神作普通人读来听然爽快,但在那此渐将老去的人杰们听来,难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管人们怎么评价武则天,她都是当之无愧的人杰。
这样带着淡淡感伤的武则天别说唐松没见过,就连上官婉儿也是有此错愕,十六年了,她又何曾见过威凌天下的圣神皇帝露出这般神态?
至此,上官婉儿只能感叹唐松,而唐松则是感叹苏东坡这大胡子真是太厉害了,一曲《大江东去》连心志坚毅如武则天都为之心神摇动。
千古名作,名不虚传哪!
这样的武则天太反常,让人适应不了,是以唐松与上官婉儿都不曾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静默了一会儿后,武则天的声音又在露台上响起,一如方才的悠远,‘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唐松,你说联是豪杰吗?”
“陛下不是豪杰,方今之世,似狄公那等……圣人无常心,以百发主之心之心,似陆公那等虽处暗室亦不亏心者方为豪杰……”这么多日子以来,虽然上官婉儿巳经开始逐渐适应唐松习惯性出人意表的行事,但此刻听到他这句话,脸色亦不免稍变。
斜依于锦榻上的武则天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变化,甚或连渺远的目光都不曾收回。
她这份静定夫着实让唐松心折,口中接续道:“陛下不是豪杰,然则陛下却是自鸿蒙开辟以来的第一位至尊女帝,自三皇五帝以来,两千余年间豪杰辈出,灿若星汉。但以女子之身登皇帝大位者却仅有陛下一人,诚可谓开天地之先河,这份辉煌业便是无尽长江亦难抹杀淘尽……
武则天的表情依日没什么变化,但斜依在锦榻上的身子却渐渐的紧了起来,双眼虽不曾从水面上转过来但眼神已由悠远开始凝聚。
武则天毕竟是武则天,这不是一个习惯于伤春悲秋的人,即便为一曲《犬江东去》摇动了心神,却也只会是极短暂的夫。就如司傲啸山林的虎王也难免有打盹的时候但它终究会醒来,一醒来仍是王者风范,百兽惊惧。
唐松这番话不迂是将那本就极短暂的时间更缩短了一此而已。
恰在这时,有宫人送来了三人点要的酒茶。唐松的自然是琉璃尊,雕工精致的小冰鱼以及极品波斯酿,上官婉儿是顾渚紫笋的庵茶,呈给武则天的却是一碗犹自带着丝丝热气的鹿血。
“可要将酒勺”上官婉儿起身相询,武则天摇摇头径直接迂那活取自大鹿两角之额间的鲜血一饮而尽。
这可是生鹿血啊!看着武则天犬口饮血的景象唐松的喉咙隐隐有些发紧。
饮完漱过口后锦榻上的武则天已是肃然端坐,丝毫不提刚才的话题,似乎那根本就不曾发生迂,凝聚的眼神注目唐松道:‘十日前,你便说已经有了章程,且说!”
说起正事后,前时武则天话很少,几乎就是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唐松的陈述,一如她执政的风格,从不轻易开言然则一旦决断,便是诏令如山,绝不优柔转移。
等唐松说完后,她方才开始说话,其间唐松曾一度站起,慷慨言道:“世间之事,为之则难者亦易,不为则易者亦难……”
见他如此,武则天抬起手来向下压一压,唐松随即坐下接着再说。
这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最终,武则天言明让唐松将今日所说条拟为章程后,先召集政事堂诸相公议,议过再上犬朝会由百官群议。
兹事体天,加之唐松的一此个章程甚或已经触及到朝政之本,即便乾纲独断如武则天也不能不谨慎从事,该走的程序一步都少不了。
议事完毕,武则天传膳,三人便在露台上就着极简朴却又精致到极处的九菜二羹汤吃了饭。
饭后,唐松便起身告辞,武则天也没再留他,只是一挥手,顿时便有宫人呈上了两雷锦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