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是个中年太监,一溜儿的小碎步,低着头从唐松身边经过时都没有丝毫张望的动作,论举止真是合度的紧了,但他那步幅明显是有什么急事的。
“禀陛下,适才宫城城门外的士子们又鼓噪起来了。”太监此言一出,小堂上正在争执的双方都停住了,狄仁杰皱了皱眉头,“某走时那些个士子们已经平静下来,又有李大人前往安抚,怎会又生事端?”
中年太监始终是低着头,恭敬答道:“宫城城门处值守的李郎将报进说,狄相走时,那些士子们确已安静下来,李大人到后不合训斥了那些个贡生们几句,有贡生不服,双方遂就起了事执。这一争执,整个士子们便都不稳了”
听到中年太监这话,众官俱都皱起了眉头,一方面自然是对士子们不满,又担心这事重新生出什么波澜;另一方面也在心底暗骂李峤真是个书呆子,士子们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情绪正是不稳的时候,这时候岂能再去训斥?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难倒他还想让这些贡生们再闹一出?适才他走时,圣神皇帝给他的旨意分明是安抚,一个书呆子难倒连安抚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众官紧皱眉头时,狄仁杰身形微侧之间看了坐着的那人一眼。他对李峤知之甚深,此人诗虽然做的好,但做官做事却最是谨小慎微的,断不可能连安抚是什么意思都不懂。中年太监所说与他素来行事的习惯截然不同啊。
倒是他刚才乘肩舆进来时曾远远看见这位父昌左相正在路上与李峤说着什么,那李峤一边听一边还似在擦拭额头的汗珠联想到此刻这蹊跷的事情,莫非……,李峤行事异常的根源在这位文昌左相身上?
叉昌左相武承嗣端稳而坐,眉头同样的皱起,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异常。
“士子们如何鼓噪?”帘幕后说话的依旧是上官婉儿。
“有士子叫嚷要抬着集圣先师像进宫城朝……,朝天子;也有些士子叫嚷请陛下赐天恩放还襄州唐松,若陛下能行此恩典,他们愿就此退出皇城并即刻离开神都,自此终老田园,再不敢有科举名之念”
中年太监刚一说完,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从帘幕后传出,随即一个低沉里充满着无限威压的女声传出“都是一群混账行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狄仁杰”
虽然语意不善,但武则天的声音其实并不太大,更没有什么暴怒如雷的叱喝。但就是如此,她这一开口,小堂里面的众官却不约而同的将身子矮了半寸。
这一瞬间,唐松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一句以前只在书中的看到过的话来:“大象无形风雷常悬于九天之外”
狄仁杰向右一个迈步,“臣在”
“这些个混账行子们还是信服于你的,既如此你就再走一遭,告诉他们:朝廷将彻查弊案,五日后将有诏书布告天下。若其中果有情弊,朕循天道公心,自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此外,限令一个时辰之内这些个混账行子必须退出皇城各回宿处。一个时辰后仍留在皇城者,着有司楫拿,本人长流三千里,子孙三代不得再与科考”
“臣……,领旨”狄仁杰轻叹一口气后,退身向外走去。
“且慢,一并让季牟回家等待朕的诏书”
“领旨”狄仁杰心中明悟,退身而去。
狄仁杰刚走,武则天那蕴风雷于九天之外的声音又已响起,“来俊臣”
听到这个名字唐松的注意力猛然又提了几分,此人可是武周朝的名人历史上有数的酷吏呀!
“臣在。”应声而出的来俊臣却非唐松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模样,高而瘦的身形,白净脸皮,看着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楼外那两人并贡院二十八员流内品秩官就交给你了,宋之问……。且先留几日吧口其他的当于八日之内审断完毕”
“臣遵旨。”来俊臣领旨时柔柔的笑了笑,温润如处子。小堂中的那些个官员们看到他这个笑容,大多数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感觉全身猛然一紧,继而心中涌现出无尽的寒意。
来俊臣是专司重案的,这可是个以杀人为乐的戾物,一旦案子到了他手上,若非特意交代,涉案人近乎十成十是必死的。
陛下如此安排,就等于是要处死除了宋之问之外的二十九人,且是限定在八日之内必须杀尽匕尽管之前的岳子奇与宋之问已经供认弊事,确是有负天子之信重;尽管这几年中已经多次见到陛下对李唐宗室毫不留情的杀戮,但此时听到这个,仍是一时难以接受。
岳子奇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至于其他那二十八个在贡院任职的官员更是如此。再说,虽然这二十九人的官职不算太高,但毕竟都是流内的品秩官哪!
一次尽杀二十九名朝廷官员,且还是以不公开审断的方式刑杀,这……。
震惊之余,众官员们也是不解,为何三十人中唯独留下了一个本该是罪责最重的宋之问?
开始时武则天不发一言,但一旦开口,短短三两句之间便已将贡生暴动的事情先料理下来,继而一言杀尽二十九人。
“你下去吧。”来俊臣退下后,武则天一并将其他的官员都遣退了,唯独只留下了武承嗣。
狄仁杰一走,也没人再敢在这个时候对武则天适才的命令有所阻拦。
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们退散后,小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承嗣,你把曹子建的《七步诗》诵给朕听听。”略有些空旷的小堂内,武则天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幽幽回响。
此前一直端稳而坐的武承嗣再也无安坐了,闻言当即起身拜伏在了帘幕前。
“诵。”武则天的声音里已显露出微微的怒意。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武承嗣不敢再有半点迟疑,沉声将曹植的这首《七步诗》诵了一遍。
“诵!”
又是一遍
“潜,
第三遍,这时唐松分明从武承嗣的声音里听到了那细微的颤音。
武则天终于没再让武承嗣诵第四遍,“朕看你近来心神错乱,肝火太旺。实不能再理政事了,出宫之后便往白马寺好生住着静静心去。什么时候回来,等朕的诏书”
“遵旨”武承嗣不敢有半点辩驳,领命之后亦退身去了。
一时间,帘幕外的空阔小堂内便只剩了唐松一人。
武则天一旦开口开始理事,中间几乎就再无停顿,“进士科的考卷还不曾送来?”
“适才已经送到。”上官婉儿答道。
“你将这唐松与那些取中的考卷都取出看看,若其考卷所答皆不如这二十七名取中者口便即刻命人将这唐松的考卷张布于贡院之外,一并将唐松其人当众杖毙于其考卷之下”
“臣女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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