薯莨心知,这是故意刁难了。
身躯微微战栗,他脑袋里各种念头纷纷踏至。
他可以确认,先前从未听闻斯瓦匹剌家有过这么一头名为“呼”的黑熊,更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新上任的呼司监,至于为何初次见面,便欲食他的心肝,他记忆疯狂搜索了一整遍,依旧毫无头绪。
虽然呼司监口透杀机,薯莨心惊,却不敢轻慢,立时抬脸露出谄笑,低吼道:“呼司监若是想吃肉食,小的立刻去厨司叫他百十斤过来!若司监非要食那新鲜人肉心肝,想来也是有的!小的这就吩咐厨司,给呼司监订做人肉心肝一大盘,再亲自端来面前供司监食用,司监说可好?”
“哈哈……”
呼延隆隆长笑数声,沉吼道:“何须如此麻烦!我此时便想尝尝人肉心肝的味道,你又近在眼前,割下来与我最是方便至极!”
婉言劝之无用,薯莨那谄笑已然十分勉强。奈何他是人族奴仆之身,而呼延如今却是十丈黑熊,更是他薯莨的头顶上司,上司有命,他哪敢反驳!
但蝼蚁尚要苟且偷生,更何况他薯莨,此刻寒意袭过,他脑中竟是清醒许多,忽而似有所悟。想来这新上任的呼司监,生来应是不懂教化的蛮直黑熊,不知从何处听来那人肉心肝乃是美味,如今贪嘴,又是酒意上头,哪还顾得其他,自然顺着心意向他薯莨讨要心肝来吃了。
若真如这般,而非有意与他薯莨过不去,存心报复刁难,事情便另是一番模样了。
薯莨心头思量刹那,便镇静下来,又恢复满脸谄笑,谦卑低吼道:“呼司监莫要与小的说笑了,想来司监欲食人肉心肝醒酒,薯莨立刻往厨司一趟,保管无须半刻,便将做好的心肝盛来与司监享用!”
言罢,薯莨嬉笑起身,便要出门寻那人肉心肝,哪想身后又传来黑熊闷雷大笑之声。
“太麻烦!太麻烦!”呼延摇头晃脑,醉意如狂,沉吼道:“也罢!你若不愿割那心肝与我享用,我也不为难你!”
薯莨立时惊喜莫名,翻身面朝呼延再次跪倒,磕头如捣蒜,梆梆闷响。
“多谢司监大量!不与小的多计较!”
这等卑微奴才的模样,看得呼延心底一声冷笑,他自然知道薯莨乃是故作姿态,便是那惊喜神色,亦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假。眼见薯莨如此作态,呼延还真懒得与这般小人多做计较,那股得势报复的心思淡去大半,哼笑两声,沉吼道:“不愿与我心肝,我现在偏就想尝尝人肉的滋味,与你讨要身上两斤肉,这不算为难你吧?”
听得话里的意思,薯莨顿时泛起苦笑,倒也宽心不少。这新上任的呼司监,看来还真是个头脑一根筋的执拗性子,既然他非要即刻吃到人肉滋味,总好过先前叫他割心肝好上太多,薯莨哪还能露出不满和迟疑,登时满脸感恩戴德的谄笑。
“不为难!不为难!”
这薯莨倒也算是人中极品,听得呼延只要他两斤肉,干净利落地跪直身子,不知从身上何处翻出一口利刃,谄笑依旧,眉头未皱起半分,对着自家手臂便是一刀,动作分外麻利。
手起刀落间,肉片纷飞落下,又被薯莨自己接住,凑足了呼延所需两斤份额,尚且绰绰有余。他捧着自己身上割落的这两斤多肉,爬到石桌前,小心翼翼的将肉片盛放在石桌上,这才点穴止血,爬回原地继续匍匐下去。
呼延冷眼望去,那石桌上肉片鲜血淋漓,片片均匀细薄,饶是他不喜薯莨品性,心中亦要慨然长叹。这薯莨的隐忍,便是要他割肉,他真就割下肉来,不曾惨叫一声,面色丝毫未变,且下手沉稳,能将肉片切得如此均匀,好似那不是自家身上血肉一般。
单凭这份隐忍,已非常人所能比及,称得上枭雄二字。
能将小人做到这番极致,呼延自叹不如,心头那忿恨之气早已散尽,冷眼凝视脚下那匍匐人躯,意味阑珊,挥手沉吼道:“今日酒醉,我欲早些安歇。你记住明日送来六坛好酒,我要款待祭司长与常崎司监,不可拿劣酒诓骗我,否则定拿你心肝下酒!”
“现在,滚吧!”
薯莨谄笑不减,连磕几个响头,低吼道:“谢呼司监!司监吩咐之事,小的牢记在心,明日入夜定送六坛好酒过来!不敢打扰司监安歇,小的这便告退!”
恭声言罢,薯莨匍匐退到石门边,这才起身深深鞠躬,倒退出门,没忘缓缓将门轻巧合拢。
端坐石床之上,呼延冷眼目送薯莨退去,待石门阻隔了视线,他那双目朦胧之色顷刻消退,精光乍现又瞬间收敛,哪还有半分醉意。
“这般小人,如同滚刀肉一般,城府深沉,油滑难捏,又十足隐忍,你拿他又有何办法?”
老匹夫在呼延脑海幽幽长叹,对这薯莨亦是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