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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棋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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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君集,唐太宗,武安国学历史时只听说过贞观之治,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如此残暴之事。历史书上不是说当时一年判死刑的人只有几个吗?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善长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其实作为皇帝,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虽然这次几乎要了老夫的命,老夫也不敢怪圣上。如果不用严刑威慑,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造反,乱世一来,死的人更多”。

‘好了伤疤忘了疼’武安国扫了李善长一眼,说道:“太师现在居然说出这等话来,你被冤枉时,应该知道被冤枉者眼看亲人即将被杀的绝望。你那些旧日同僚,现在心情一如你前几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李善长老脸一红,十分难堪,不敢发作,嘴唇嚅嗫了半天才解释道:“老夫并非说风凉话,老夫只是说哪朝也没有好办法杜绝谋反和被猜疑谋反的事”。

武安国知道自己说重了,作了个揖,算做赔礼。“小子说话太急,太师勿怪,我只是想制止这样的杀戮,这种杀戮对一个国家来说,本身就是一场劫难。过去不能杜绝,今后未必不能杜绝,只是每个人都不想去试试,直到刀轮到自己头上才知到痛”。

“难啊,老夫为皇上制订本朝制度时,借鉴了唐制,宋制,也借鉴了元朝的种种不利,最后依然是这个样子”,李善长摇摇头,白须飞扬。武安国说得非常有道理,但以他的经验,这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理想,和书上说的圣人之世差不多,谁都希望有,谁都没见过。

“太师所说的制度,其实都源于秦,秦迁九鼎,分郡县,基本上就订下了这样的框架。历经汉唐,不过是修修补补,从来没有大的变化”。

“你也相信那些书呆子说的复周制吗,听说你们北平正兴起复古,但据老夫所考证,周制只会更差”。说起制度,李善长倒非常清楚。

“不是周制,我说的是太师考虑没考虑过一种新的制度,既然秦汉以来,总是不能避免大臣无辜被杀,总是避免不了奸臣趁机造反,总是避免不了民间揭竿而起,那说明了这个制度本身就不很适合我们这个国家。这种制度太依靠明君,太依靠清官,太依靠个人的品行。但太师不妨想想,这古来,明君出过几个,清官出过几个。当今之世,品行如圣人般的人有几个”?

“这,…,老夫还真没想过”,李善长开始跟不上武安国的思路,大口地喝着茶,改变制度,从制度上避免惨祸的发生,无论是奸臣造反和贤良被冤枉都可避免,真的行吗,他不敢肯定。但不试试怎能知道?问题是自己太老了,没有了精力,也没有了雄心,老天能让自己再年青二十岁就好了。叹了口气,李善长放下茶杯,说道:“老夫老了,只能看着你们年青人施展,不可能再有所作为。能不拖你们后腿,就尽量不拖罢了。武安国小友,你个性耿直,心地纯厚,是个绝世英才。要想施展你自己的抱负,首先要保证个人安危。天下致柔,莫过于水,然其开山裂石,无坚不摧。你目标远大,但处事应更加小心”。

武安国没注意到李善长对自己称呼上的一再变化,坦然道:“我也不是非要与皇上硬顶,只是当日情形,不得不如此。日后遇上这种情形,依然难以绕行。算了,蔽履繁华,浮云生死,何必太在乎。当年太师随万岁抗击鞑虏,不也是朝不保昔,我想太师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个人安危吧”。

“当年老夫,老夫当年哪顾得上,他奶奶的,那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拼怎行”!李善长从椅子上坐得笔直,老脸又充满了朝气,看上去已经不像个六十多岁老人。想自己当年,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何等豪气。这几年官越大胆子越小,缩起头来装傻充愣,指望着安渡晚年,为儿孙求个平安。最终还是没有让朱元璋放心。这些年过得可真窝囊,比起面前这个小子,自己这把岁数真是活到了狗身上。

想到这,李善长沮丧的心情瞬间清朗,微笑着说:“老夫此番前来,本来还想好心指点你,没想到反而受了你的指点。武侯胸怀,老夫自愧不如。此番逃得一死,当尽力在皇上面前为同僚开脱,多救几个人出来。实不相瞒,老夫这会是奉命而来,这边上没人,咱们也别走那个虚礼,圣旨在这里,你自己看吧”!说完,取出一份黄绢,放到了桌面上。

武安国打开圣旨仔细观看,上面文四併六,写得十分有文采,不知道是谁替朱元璋捉刀。圣旨先是把他北伐的功劳大大褒奖了一番,赏免死金牌一面,加岁俸至五千石,赐宅邸一座。然后提起武安国当年“辽东未定,何以为家”的豪言,说现在辽东已定,不能让武安国再孤苦一人,把平安公主下嫁给了他,择日完婚云云。武安国无长辈,特着李善长待为操办。

如闻惊雷,武安国傻在当场,赏免死金牌,自然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说明皇帝不和自己计较当日犯上,日后只要不是谋反之罪,谁都不能找借口杀他,这金牌只赐给过徐达和常遇春,也就是全天下包括自己这块到现在只有三面,对常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恩典。但这赐婚,就太让人无法接受,自己从来还没听说过皇上有个成年的公主封号为平安,况且这下让自己怎么去面对刘凌。

发了半天呆,武安国试探着问李善长,“老先生,不知中原规矩,历朝历代,有没有拒绝赐婚的,结果怎样”?

李善长捋着白胡子,笑眯眯的说;“我还没听说过,不过你要是不愿意,老夫倒可以代为说项,皇上赐婚,目前大臣们都不知道,你有免死金牌在手,用他来换万岁收回皇命,未必不可。不过你得有充足理由”。

理由,武安国想都不想,问道:“在本朝,如果已经喜欢上了别人,算不算理由充分”。

“嗨,我还以为你有别的想法呢,这个理由可不高明,喜欢你可以娶妾啊,公主为大,她为小也不算辱没”!武安国的理由显然说不通,这个时代男人娶十个八个老婆是非常正常的事,如果那个男子有些虚名,还会传出一段佳话。至于女子愿不愿和别人分享丈夫,早有妇德中“不妒”的约束在先,纵是帝王之家的女儿,也不能违背。

“我不想愧对了她,我想喜欢一个人就要彼此尊重,武某没福,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就知足,不敢再做非分之想,皇上那里,还有劳老大人多多美言”。

“真奇怪,老夫越来越搞不懂你了”,李善长狐疑地看着窘得脸红脖子粗的武安国,不知这个大块头哪根筋转拧了,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先说说是哪家的女儿让你如此神魂颠倒吧,老夫试试,谁让老夫欠你的人情呢”!

“是徐达老将军的义女,刘伯温先生的女儿”!

“啊,我真佩服你,老夫真服了你”,李善长笑得在椅子上打跌,茶水溅了一身也不去拭。“这你自己去和皇上说吧,你就说不愿和马皇后新收的义女刘凌成婚,你喜欢刘伯温的女儿刘凌,让马皇后抓紧把义女还给徐达”。

“你是说平安公主就是刘凌”。武安国一把抓住李善长的袖子。

“小心,小心老夫的新朝服”,李善长促狭的笑着,推开武安国的手,“如假包换,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不要老夫去和皇上为你辞婚啊”。

“这,您老自然不用,怎么置办,还得仰仗您老,我,我不太懂本朝的规矩”。武安国喜不自胜,连连冲着李善长做揖,二人正玩笑间,猛听得外边一个士兵大声说到:“郡主,您怎么也在这,禀武将军,靖海侯曹将军大破高丽,已经迫高丽签了城下之盟,报捷的人已经在威海卫上岸,派八百里快马送捷报到京,一并有信带给你”。

武安国一步窜了出去,只见躲避不及的刘凌脸红得如晚霞般灿烂。

她是小女儿心态,回到军营,听说李善长来,知道必是提亲,躲在房间外听武安国的反映。听见心上人心中有了理想女子,正在黯然伤神间,又听见拒婚正是为了自己。仔细一想,已经明白就里,这大块头还没听说自己被马后认了义女,有了公主名号。知道武安国对自己如此深情,刘凌不由得心神俱醉。以至军士前来报信,也没发觉。

二人四目对望,情深无限。军情当前,不能多说,当下接过曹振给自己的信,准备拆开来看。

李善长看二人两情相悦,心中为他们高兴,本来还想提醒武安国一些,又不想破坏此时氛围。转念一想,蔽履繁华,浮云生死,如此豁达之人,自己何必用世俗的眼光来烦他,竟然不凑过来关心高丽战况,起身告辞。武安国知道他不是拘礼之人,也不相送,取了大叠银票请李善长酌情安排,说改天还要登门求教本朝娶亲礼节,羞得刘凌拿着曹振的信一个人躲进屋内。

出得军营,善长回想今日和武安国一番言语,自己饱读诗书,居然没有这个粗通文墨的武人考虑得长远,真是惭愧。“蔽履繁华,浮云生死,蔽履繁华,浮云生死”一路上,老人反复品味这几句话,一颗本来如死水的心,慢慢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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