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耀自小就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帖服已极,此时闻听吩咐后,也不再多问,便起身出堂安排此事,只是当他行至堂门处时,却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扭过头来问道:“大哥,这老家伙这几日天天念叨着‘雷海青’这个名字,这雷海青又是什么人?”
一闻此话,李节帅那适才还是和煦的脸上顿时“刷”的转为一片铁青,沉吟片刻后,才冷冷对其弟道:“这雷海青不过是一个下贱的伶人,那值得你动这样的心思,还不快做正事去!”
李灵耀见长兄发怒,虽茫然不知其所以然,但也不敢再行发问,只答了一声“是”后,便径自出府忙张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远去不见之后,李节帅才咬牙切齿的骂出一句:“老匹夫,生生是活的不耐烦了!”,原来,这雷海青本是玄宗朝中的一个普通梨园乐工,后安禄山乱起河北,明皇仓皇避难西蜀,安胡儿攻陷西京之后,某日于神都苑内大宴群臣,命原梨园子弟奏乐助兴,谁知这乐工雷海青竟是于众目睽睽之下掷却乐器,厉声喝骂与宴众人的悖逆行径,随即更又向西拜伏大哭。后,其人虽被安禄山五马分尸而死,但他这一番壮烈之举却是引来海内一片赞叹,连当时同样沦于乱军之手的诗人王维闻知此事后,也是暗自赋诗赞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落叶深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此番,王清堂这般说法,岂不是将他李灵濯视作了万人唾弃的安胡儿一般,节帅大人又安能不怒?
健马,一行七匹,在主人的急急摧鞭声中,风驰电掣的沿官道向河南道陈州方向狂奔而行。后六匹长程健马上的乘者皆是身披半身甲、刀弩齐备,望之龙精虎猛的壮汉。
而当先前行的骑士却不过是刚过弱冠之龄,身着一身改良儒服、逆风疾行而衫角飘举的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真个是好一个浊世佳公子,直惹的沿途之上的无数行人们频频移目凝视赞叹不已,然则若是有曾游历京师之人在此,想必定能认出眼前这位美风仪者,便是当今极得天子宠信的新任翰林承旨大人无疑。
七日之前,即李灵濯悍然举旗作反的第二日,关于汴州异变的消息已是通过狼烟大起的烽火台传至京城,然则由于具体情状不明,是以朝堂之上虽是气氛陡然绷紧,却并无太大异样。
五日前,当汴州作反之事的备细文书以加急快马送抵京城后,朝堂之中已是隐有波澜泛起。
事情最大的变化是在四日前发生的,当日,应按期到达的江南漕船杳无踪影,随即,关于汴州作反,截断长安盐粮供应的传言,神奇的在半日之间游遍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随即,汴州遍传天下的檄文也被人多加翻印,广为散播。在这份檄文中,政事堂新任相公崔佑甫被作为朝堂上最大的奸邪大加抨击;而朝廷新任的翰林承旨、撤并四道节度使的最初提议者崔破,更是被肆意丑化成一个祸国小人,费尽笔墨予以贬损。
在汴州作反的消息被证实后,长安城中东西两市率先做出反应,盐、粮价格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连翻三番,屡创新高,及至收市之时,更是已隐隐逼近安史乱起的市价。
正值长安百姓人心惶惶、民怨沸腾之时,当日对四道节度撤并大有异议的官员也闻风而动,纷纷上折弹劾“二崔”蛊惑圣君,逼反地方藩镇事,仅在一日之间,被送进大明宫中的此类奏章便已达三十七本。
次日,淮南道神策军统帅范将军奏章抵京,言说江南初春温湿,其辖下军士更历千里奔袭,水土不服之下,竟是蓦然爆发大规模疾疫,非战斗减员高达六成,实无力即刻起兵征讨汴州叛军,据随军医师判定,最快也需半旬左右方可恢复战力,一待军士恢复,臣必当尽起手下健勇,戮力杀敌云云。
这一道奏章抵京,朝中百官更是无比震恐,而随后抵达的兵部八百里加急,更是呈上了河北四叛镇集结兵力、有蠢蠢欲动之意的消息。也正是这一个消息成为了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且不说长安百姓的惶急之状,便是京中十六王宅的那些素来不问政事的王亲贵胄们也是按捺不住担忧的频频出入宫禁,一力要求皇帝陛下严惩“二崔”,以为安抚地方藩镇,避免安史故事再起。
随即,心中也是忐忑难定的天子李适于含元殿急召三品以上重臣议事,也正是在此次御前会议中,近日来对时局不发一言的首辅常衮,率先出班力陈“二崔”妄言撤并四道节度之过,并声泪涕下的恳请皇帝陛下为大唐宗庙及天下苍生计,速行“挥泪斩马稷”事,唯其如此,方可再安天下。
他这一言奏上,当即附议如潮,便是连以前的许多中立派官员为了避免长安再经战乱,也是对常衮所言出班附和。在这汪洋而起的喊打喊杀声中,政事堂相公崔佑甫及礼部尚书杨炎等数人未做任何辩驳,乃自解袍服、乌沙,出殿回府静侯天子处置诏书。
于此同时,因品职过低而无缘于会的翰林承旨崔破,在低帽遮颜,由侧门而出避过宅前汹汹人群后,快马拜访了道政坊郭宅,并随后疾步入皇城老君观与闭关参道中的真人李泌紧急晤谈。
随后,历来在家荣养的郭老令公戎装入朝,与前后脚到达的真人李泌往大明宫栖凤阁觐见刚刚朝会完毕的天子李适,在谴退一应服侍的宦官、宫娥后,三人进行了一番长达半个时辰的会谈,也正是此次密谈,使崔佑甫及杨炎等人的行刑日期押后了二十日,而于此同时,被天子亲下手诏,饬令拘押于大理寺的“祸国罪臣”崔破,却是引领着六护卫,狂奔在前往河南道陈州的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