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诚哈哈大笑,拍了拍手,吩咐侍女们清理地面,整顿宴席,女乐调弦,歌舞并作,叫诸人继续饮酒。
王士诚问道:“适才,贵省的罗参政讲到,燕王此来,尚有一桩大事要与吾商议?不知何事?愿闻其详。”邓舍有些为难,道:“此事关系到主公圣旨。酒宴上人多口杂,在这里说,怕不机密。”
王士诚睥睨堂下,道:“来参加赴宴的,不是吾的心腹,便是燕王的亲信。何来人多口杂,怕不机密一说?燕王请讲。”
邓舍踌躇片刻,勉为其难,说道:“非为它事,主公命我图谋大都。”王士诚正在饮酒,一口没咽下去,险些喷了出来。他抓住邓舍的衣襟,不敢置信似的,吃吃问道:“图,……,图谋大都?”
“正是。”
王士诚瞪着眼,目不转睛地瞅邓舍,似乎想要从他的面上,看出真假。邓舍面沉如水,波澜不兴。王士诚放开手,往后退了点,靠在榻上,他道:“那么,燕王你是怎样想的?对主公的这道命令怎么看?”
“天下无不可为之事。”
王士诚半晌无言。良久,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大王以为李察罕何许人也?”
“虽为鞑虏,诚然当世枭雄。”
“孛罗帖木儿,何许人也?”
“亦不失英雄。”
“图谋大都,大王以为不可,所忧者无非就是这两个人。大王想听听我对他们两人的看法么?”
“请说。”
“孛罗帖木儿承其父恩荫,方才得以统领三军。他的部下皆为他父亲的旧部。若无他的父亲,他不会有今日的地位。我与他交过战,对他还是有一点了解的。其人虽有勇悍,不过一个武夫罢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称为英雄呢?
“李察罕,本探马赤军户出身,非为蒙古,乃是回回。能谋善断,骁勇善战。其人起自草莽,白手起家,东征西战,南北群雄多数灭与他手。他与孛罗帖木儿不同,大王认为他是当世的枭雄,我非常赞同。
“但是,他却有致命的一点,大王可知道是什么么?”
“未知。”
“便是他的出身。想那孛罗之父答失八都鲁,与李察罕同时起兵,战功远不及李察罕,地位却远在其上,何也?答失八都鲁出身蒙古姗竹带氏功臣世家故也。用鞑子的话来讲,他是‘国人’,李察罕却并非‘国人’。
“因此,李察罕战功再多,也永远比不上答失八都鲁。”
王士诚点头称是,道:“对,对。燕王分析的不错。但是,吾有一点不解。李察罕尽管出身不高,然而答失八都鲁已死,北地诸军,没有比他更强盛的了。他不但拥有晋冀的半壁,且染指陕西,占有河南,声威显赫,一时无两。
“鞑子皇帝对他也是十分的重用。去年八月,察罕取我汴梁,鞑子论其功,拜为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兼同知河南行枢密院事、陕西行台御史中丞,便宜行事,且赐御衣、七宝腰带,以旌其功。
“而孛罗帖木儿现在也只不过才任了一个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罢了,地位远不及察罕。察罕的出身,又怎么就成了他的致命弱点了呢?”
邓舍笑了笑,道:“诚如大王所言。察罕以非‘国人’的身份,占据多半的北地江山。所谓功高震主,该当如何?他的出身,怎么就不是他的致命弱点呢?一时虽盛,如架火上。”
王士诚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邓舍又道:“不止如此。我敢断言,至多一年之内,察罕与孛罗必生内乱。”
“何出此言?”王士诚
“察罕非为‘国人’,功高震主,此其一也。孛罗资历不足,无法与察罕相比,却也竟然能任职河南行省平章,与察罕平起平坐。察罕必然对此心中不满,或有怨言。此其二也。
“察罕与孛罗,他两人所辖的地方犬牙交错,南北相邻。孛罗有鞑子皇帝偏袒,岂会不垂涎察罕地广?而晋冀富庶的所在,亦多在察罕的手中,便如肥肉,孛罗岂会不争?此其三也。
“如此,鞑子朝廷害怕察罕势大,不可压制。孛罗嫉察罕有数省之地,生觊觎之心。察罕怨鞑子朝廷不公,不满孛罗与之平起平坐。有此三条,不出一年,此二人必有内讧。”
王士诚听的入神,脑袋快凑到他的席面上了,犹自不觉,道:“此二人若有内讧,与我何利?”
“他两人内讧之日,便是我攻取大都之时。我的见解就是这样,不知大王以为如何?”邓舍按着案几,神色坚毅,斩钉截铁地说道。王士诚偏离了自己的位子,露出左侧的王夫人,王夫人妙目悄转,恰好看到了他这一副英武的姿态,心神俱醉。
王士诚听的兴起,张口就要许诺,表示同意,话未出口,瞧见下首的田家烈猛打眼色,示意他不要轻言许诺。他虽心中纳闷,还是改变了答复,说道:“且待孛罗与察罕真的乱起,然后再议不迟。”
邓舍默然,道:“若等其乱,然后再议,怕就晚了。”
“为何?”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王士诚不知该如何回答,田家烈插话道:“酒宴非谈话场所。燕王殿下,且容留待日后再议。”刚才海东不想谈此事,这才一转眼,没多大功夫,就变成益都不想谈论此事了。邓舍一笑,不再多言。
当晚直到夜深,宴席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