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投入两三个火把,青军就从窗口竖出了一面白旗,齐声大呼:“愿降,愿降。”
红巾恼其毒箭伤人;李和尚一心为郑百户报仇,才好使得他接替郑百户名正言顺,岂肯轻易答应?火把如龙,接二连三丢入。熊熊大火直烧了半个时辰,才渐渐熄灭。其间青军做困兽斗,组织了两拨冲锋,皆被红巾弓箭手射死。
门内惨呼号叫,时不时有火人慌不择路自门中奔出。
红巾驰奔不绝,烧死的不理,烧得半死的补上一刀。轰然巨响,烧到最后,墙壁倒塌,仅剩的四五个命大青军夺路奔出,其中一个出了门即伏地叩头,其他的四散而逃。
李和尚亲自取弓,射狐兔般,将四散的一一射倒。伏地叩头之人仓急大呼:“爷爷,莫杀小人,小人有用!爷爷!祖宗,小人有大用!”
这个人声音尖锐,正是前番唱歌的那个火者。
李和尚弓箭回来,接过亲信递来郑百户所中毒箭,大笑道:“果有大用,刚好拿来为郑大人报仇!”搭箭要射,邓舍上前拦住。李和尚鼻腔里拉长音恩了一声,双眼圆翻,就要发飙。
邓舍温声说道:“李百户且慢。”
他掉回身,请示王夫人:“娘子,属下之见,不如先听听此人要讲些什么,也好让咱们知晓为何此地会有这么一股青军?探探前路风声。这阉人口音古怪,问清了内情,好做打算。”
事关生死安危,马虎不得,王夫人点头称是:“正该如此。”
李和尚眼翻改眨,立马放下弓箭,大喝:“带上来。”
关世容因指挥攻击的缘故,便在这火者不远。听到邓舍等人议论,他赞同邓舍意见,见王夫人同意,当下也不说话,兜马过去。扬起马鞭,他抽打着火者,催促到小高地前。
火者不敢起身,身上挨着鞭子,匍匐在地,脑袋挨着地,屁滚尿流窜行到李和尚等人面前。一身连泥带土,衣服烧了大半,发焦脸黑,又是连连磕头砰砰直响,他颤抖着声音道:“小人河光秀,见过各位爷爷。”
邓舍躬身站在王夫人身侧:“请娘子问话。”
王夫人不由一怔。大营时候,王士诚对她宠溺非常,却从没叫她参预过军机。战场征伐男儿事,王夫人纵然好强,也半点儿没想过自己要像一些红巾女将一般,号旗令下,万千男儿为之赴死。
相反,她甚是瞧不起那些个女将。
女为悦己者容。打扮自己、小意男人,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从而问心无愧地享受夫君可以给她的雍容华贵、以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因夫之荣。她向来以为,这才是女人该做的事儿。
转念一想,续千户、郑百户一走一死,如今自己身边一个体己人都没有了。把命放在外人手中,总是不太保险。正如昨日车上举刀一般,她事急从权,果断接口,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这火者,哪里来?”
火者道:“小人高丽棒子出身,从辽东永平来。”
他这话一说,在场诸人尽皆明白。原来不是内宫火者,而是个自宫阉人。
元朝向来有高丽宦官弄权的传统,就比如当今元帝,从他登基到现在,十数年中,先后擅权的两个大太监,都是高丽人。一个是引荐奇氏给元帝的高龙普,一个是奇氏同里朴不花。--奇氏,高丽权臣奇澈之女,第二皇后,深得帝宠。
因此大批高丽低贱、残诈之徒,往往挥刀自阉,寄侥幸在入宫得帝宠。然而自阉的人实在太多,能进宫者十不有一。大部分进不了宫的,处处遭人白眼,生活悲惨。
本地住不下,便有很多游荡到辽东、上都一带,以他人对自己残缺身体的好奇来谋生。
辽东一带,元初世祖忽必烈攻打高丽时候,高丽人洪茶丘带部投降,引了大批高丽人移居到此。之后,高丽归降,百十年中,偷渡、移居辽东者,更是多不胜数。以至造成高丽国内青壮不足,人口减少现象严重。为此,元帝多次应高丽王请求,遣送高丽人回国。
和这个阉人河光秀一起的那些青军,就是居住在永平(秦皇岛西)的高丽移民。
知晓了河光秀的来历,围观诸人皆现出鄙夷神色。王夫人啐了一声,袖掩秀口琼鼻,闪避邓舍身后:“和这等污秽棒子说话,没得污了妾身清白。小邓百户,你来问吧。”
邓舍当然不会谦让,问道:“永平距此,数百里之遥。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河光秀战战兢兢:“小人们,出身卑贱,藩国属奴。战乱之世,谋生不易。一时狗油蒙了脑袋,想的岔了,想学上国大人们,自组义军,……”周围人哼了声,他立刻改口,“狗腿子,叫你好的不学,偏去学做狗腿子,该死!”
伸手打自己耳光,啪啪作响,毫不留情,没两下,他就脸皮肿起,嘴角血流。邓舍制止了他,问:“你说你有大用?什么用处?”
河光秀一抹嘴边血迹,谄媚笑道:“小人有重大军情禀告。听说,鞑子狗皇帝诏令岭北行省诸王,派勤王师。”
这个消息实在惊人。黄驴哥哎哟一声,抬脚踢翻了河光秀:“你一个阉人棒子,怎会知道这等重大消息?”
河光秀不敢叫疼,翻个身,爬起来,狠狠叩头,叫道:“小人同乡,……”他指着站赤之内,“已经被爷爷们烧死的那个,向来在永平大官人家走动。小人们来此之前,他才从官人老爷口中得知。小人半句不敢欺瞒。”
黄驴哥信了消息真实,六神无主:“这该如何是好?”
岭北和腹里接壤,诸王皆是蒙古世家功勋,其部属臣民和中原不同,仍然按蒙古千户、百户的制度管辖。元帝诏书一下,可以想象,千万铁蹄南下,越漠北而长驱直入,首遭其锋的,定然是北伐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