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很少如此。
以前半夜入宫,常因他身体不好,不放心来探望。如今他已经大好,阿檀却忽然夜来,想必另有急事。
“皇兄,我想拜托你一事。”阿檀看着他说。
“好,你说。”
夜又黑又静。
一阵风吹过,天上云翳散了,又露出明月冰盘。月光如水,浸透整个皇宫,深宫的夜色也温柔了。
翌晨。
楚卿一早就来见姜枚。
“大长公主要走?”姜枚看着她,似乎很吃惊,“怎么忽然就走?想是我待客不周?”他一边说,又看姜檀:“抑或阿檀待客不周?”
“哪里。”
楚卿心生内疚,急忙说:“陛下一片盛情,岂有不周之说。三殿下尽心尽力,已经让我过意不去。今日仓促辞行,实为有点急事,辜负了陛下盛意,我心中十分不安。该我告罪才是,还望陛下海涵。”
“大长公主太客气。”
姜枚摆摆手,微笑问:“恕我多问一句,大长公主回陈国?”
“不,我去南疆。”
“南疆……”姜枚一沉吟,蹙眉道,“南疆地处僻远,为蛮夷聚居之处,向来不受王化,十分敌视外人。大长公主殿下,你此行又无随从,孤身前去实在不妥。”
“陛下放心。”
楚卿笑了笑:“其实有无随从,对我用处不大。何况,南疆为蛮夷之地,若有许多外人前去,也许招来敌意,未必是件好事。我一人行动惯了,不会有什么危险。”
姜枚想了想。
“可我身为东道,就这样任贵客涉险,实在不能心安。”他看着她,忽然提议,“不如,我让阿檀陪你去吧。”
楚卿一愕。
姜枚已接着说:“既然人多易招敌意,人少该没有问题。多一个人为伴,总好过孤身涉险。阿檀是个聪明孩子,身手似也不错,不会成为拖累。若真遇到什么情况,有个帮手总是好的。大长公主殿下,你说这样可好?”
不好。
她很想这样说。
郢主怎么想的?为什么扯上姜檀!
说实话,她对这位三殿下,委实有点顾忌。这个人太反复无常,总让人捉摸不透。
南疆现在很乱。
她此行去找宇文初,也许会遇上麻烦,也许会发生意外,也许会很费心力。她可不想在意外之外,还要操心提防姜檀。
可郢主一片好心,她该怎么回绝?
她还在想说辞。
姜枚却已扭头,问旁边的人:“阿檀,你可愿去么?”
“好。”回答很干脆。
楚卿不由瞠目:“不行!”
开玩笑!
这又不是去玩,带个心思难测的人,是怕她麻烦少么?
更何况,即使姜檀不找麻烦,不保南疆人不找麻烦,万一真遇上事儿,起了什么摩擦,他因此伤了残了,她怎么向郢主交代?
这事怎么想都不行!
“陛下,我此行只为私事,不当劳烦三殿下。客人孤身远行,主人虽然不安,但劳动主人跟着远行,客人更加不安。”她一边说着,看看郢主,又看看姜檀。
姜檀也正在看她,还冲她眨眨眼。
这个人……
她不觉皱眉。
姜枚笑了。
“阿檀,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对大长公主说。”他对幼弟挥挥手。
楚卿一愣。
姜檀听话地走了。
姜枚又看向她,微微含笑:“大长公主殿下,虽然早在去年冬天,我们就见过一面,但直到你这次入郢,我们才算正式结识。”
没错。
去年冬天的初见,实在有点尴尬。
如今她不由庆幸,好在当初自己没有冒失,下手伤害这样一个明君。他是郢人的福星,也是她的福星。
“大长公主这次入郢为客,我虽然尽心招待,但却待如亲朋挚友,并未拘于繁文缛节,大长公主殿下,你可知为什么?”姜枚问。
楚卿摇头。
对这一点,她也已觉察,至今不明所以。
“因为你是阿檀的朋友。”姜枚说。
啊?
她大大错愕。
这话简直太意外。
郢主这从何处说起?她是姜檀的朋友?她可不这么觉得!
“你是阿檀的朋友,而且是唯一的朋友。”姜枚微笑看她,眼神很认真,“我了解阿檀,他从小到大一直孤独。除了我之外,他可说没有亲人,更加没有朋友。郢人视他为异族,从不与他相交。他自幼饱尝人情炎凉,也从不与谁相交。直到今天,我才看到他开心地接纳一个人,大长公主殿下,这个人就是你。”
是么?
楚卿只想苦笑。
“陛下,你或许有点误会。”她叹口气,无奈道,“请恕我失礼直言,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和三殿下是朋友。我与他并不熟识,谈何为友?之前,我虽然同他几次接触,但那只因两下敌对,故而生出交锋,绝非朋友之间情谊。陛下若不信,大可去问三殿下,事情是否真如我所言。”
姜枚失笑。
“我相信。”他莞尔一笑,竟似很愉快,“不过,我也相信一句俗话。”
“什么话?”楚卿问。
“不打不相识。”姜枚笑说。
楚卿眼皮一跳。
她忽然间发现,什么也不必说了。
姜枚疼爱那个幼弟,希望他能开心,希望他有朋友,所以,不管她是不是视他为朋友,姜枚都会尽力让她成为朋友。
这份兄弟情本来很感人。
但可惜,还须有人去成全这份感人。而她,就是那个成全者。
楚卿哭笑不得。
如今是怎样?
就因她和他曾经为敌,是他自幼以来,有交集最多的一个外人,于是,她便担负起了成为朋友的重任?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就叫……交敌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