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击溃一个乱局,可谓易如反掌。要击溃一个定局,可没那么容易。看来,楚煜对她的防备,简直无懈可击。
“主上,可要制造混乱?”向野问。
“不。故意制造乱局,等于告诉楚煜,我已经来了。”她摇摇头,又问,“韩烈的那些部下,是否仍不知情?”
“是,他们仍效力新皇。”
“你可联络过他们?”
“没有。属下遵照主上之命,以保他们安全为要。不敢妄自联络,置他们于危险。而且,他们常在禁中。如今的皇宫,禁卫十分森严,几乎如铁桶,我们很难进去。”
“这么说来,即使想联络,怕也联不上?”
“是。”
她不由皱眉。
那一部分暗部,并没有背弃她。他们不知真相,才会效力新皇。从上次韩烈的死,她已知道这点。如果收回了他们,等于在楚煜的身边,伏下一处暗桩。
这很重要。
她沉吟,良久不语。
“主上,可有什么要属下安排?”向野问。
“我给你几个名字,你去查这半年来,他们有什么变化。”她递过一张纸,又吩咐道,“另外,我还带回一个要物,在陈重九那里。你过去接手,务必小心看管。”
“是。”
向野走了。她独坐沉思。
楚煜又有长进。
他防备得太好,比她想的还好。所以,复国也许更难。难不在交兵,而在人心。
她不由一叹。
宇文初说得对。他说,大臣只是外人,不论君主是谁,能给他们好处,他们就不反对。因为,他们只是大臣,只是局外人。
如今,正如他所说。
一场乱局中,多为局外人。真正的局内人,只有她和楚煜。而在眼下,能给大臣好处、大臣不会反对的——不是她,是楚煜。
世事已改变。故国依旧,物是人非。如今这些故人,还有几个可信?
月光下,她独坐默然。
许久。
她起身走出。
夜正深。前院却有声响。她来到前院,看见了宇文初。他也没睡,一人独立当院,不知在干什么。
“你在做什么?”她上前问。
“你看。”他一指。
她望过去。那边是厨房,门开着。小何小叶都在,正忙做豆腐。这有什么好看?他半夜不睡,就在看这个?
“我没见过。”他很认真。
她不由瞪他,哭笑不得。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当然没见过!她正想说话,不料,他先开口了。
“他们每天这样?”
“嗯。”
“半夜就做豆腐?”
“嗯。”
“他们真的会做?”
这问的什么问题?!她看着他,没有好气:“你看不见么?他们如不会做,豆腐怎么出的?!”
“没想到,暗部还会做豆腐。”他失笑。
“这有什么好笑?”她皱眉,认真说,“你以为,暗部会做什么?”
“暗杀,情报。”
“这些怎么来的?”她问。
“让杀手行刺,让细作侦伺。”他说得当然。
“那有什么要诀?”
要诀么?他想了想,说:“隐蔽。”
“如何隐蔽?”
他笑了,指指厨房:“大隐隐于市。”
“不错,大隐隐于市。”她点点头,越发认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为隐于市?只要身居闹市,便是隐于市了?那只是小隐,而非大隐。大隐溶于市。真正的大隐,不是遁入,而是化入。”
他不由一怔。
“真正做到隐身,绝没那么轻松。”她一边说,望向厨房,“只有泯于众人,才能真正隐身。而要泯于众人,必先同于众人。正如小何他们,唯有做个市井,方可隐入市井。所以,市井会的一切,他们都必须会,都必须精,才可能成为市井中人,而非住在市井的暗部。一个最好的暗部,在真假身份之间,有时会很模糊。因为,他们要溶入假身份,才能保障真身份。这是极大的考验,做到这点很难,甚至会很痛苦。在许多时候,这等于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有的人变不过去,就会失败。有的人变过去了,却变不回来,也会失败。能在真假之间游走自如,入假又不失真的,才是合格的隐身人。”
宇文初沉默了。
当一个人游走于真假之间,很容易迷失。会忘记了原本,沉溺于如今。这种感觉他懂,因为,他已忘记了原本的他,变成了如今的他。
他是个变不回来的。
如果他是暗部,想必不合格吧?
“公主殿下,你觉得我呢?”他看着她,忽然问,“如果我是暗部,我合格么?”
“不合格。”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心。”
“啊?”
“你只有野心。没有真心,更没忠心。”她也看他,正色说,“暗部好比影子,牺牲个人的一切,只为达成任务。个人的私心野心,乃暗部大忌。而且,暗部执行的任务,往往危险又无趣,如没内心支柱,将会十分难熬。所以暗部中人,必须赤胆忠心。虽然,他们行事诡秘,但他们一腔忠诚,不啻铁血将士。这样的一个暗部,才是国之所用。至于殿下你,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全有,你说合格么?”
宇文初哑然。
他不合格,因为没心么?他不由苦笑,正想说些什么,她已走开了。他看向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月独照。
他独立月下,袖手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