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幽深,枝叶交错繁复,密匝匝遮住了晨光。乍一进入,感觉忽然暗下来,似与外头两个天地。林外虽已天光晓,林内仍旧夜未央。
秋残阳加紧催马。
马蹄得得急促,震碎了宁谧的空气。本来这个时候,这里也不会有人。可忽然,他皱了下眉。
林内有琴声。
琴声飘渺,像从远处被风送来,亦真亦幻,说不出的动听。这种时辰,这种地方,什么人在抚琴?
他立刻警戒。任何的不寻常,总会伴随意外发生。他放缓了马,全身神经已绷紧,细细辨别声音的方位。
可他居然辨不出来。
琴声悠悠,似乎化入空气,与空气成了一体,完全没有方位。风轻送,琴声就从轻风中来;枝叶动,琴声就从枝叶间来;草簌簌,琴声就从草丛里来;似乎连他每一次呼吸,琴声也从他的呼吸中来。
琴声已成空气,无所不在,而他整个人都在琴声中。
秋残阳大凛。
真气在体内凝聚,他飞身下马,站立地上不动,双掌半开半阖,已成御敌的姿态。
仿佛感到了他的对抗,琴声陡变,忽然化作千军万马,杀气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向他席卷而来。
他的衣衫瞬间鼓胀,像个膨起的气球,真气流转在身周,抵挡一**压来的琴声。两股气流摩擦着、碰撞着,在他方圆几步内,长草树叶都被绞碎,乱纷纷漫天飞舞。
嗤——
外衫划出了口子,一道,两道……他眯起眼,猛地催动更多真气。可这时,琴声却停了。对抗的力量突然消失,顿时让他无从着力,真气不由一泄。好似全力击出一拳,却击在空里,反而闪了个趔趄。
内息被打乱,他赶紧收力调气。不料,还没等他稳下,四柄利剑已到眼前。四个人,四柄剑,乘虚而入,寒光一闪直奔要害。
仓促间,他出手迎敌。
来的都是高手,而他刚消耗了许多真气,内息尚未平稳。四对一,他很快处于下风。偏在这个时候,琴声又起。
这一次,琴声不再磅礴,反似一根极细的线,直穿入他的耳膜,震得他头脑嗡嗡,连眼都花了。
嘭!他中了一掌,被打飞出去,直撞上后面的树,跌落在地。四个人赶过来,制住他的大穴。他躺在地上,模糊中看见一个人,从林深处走出。
那是一个少女,左手拄一根青竹,右手抱一把琴,慢慢走来。旁边,有一人迎上去,扶她离开了。由始至终,她也没往这边看一眼,两眼空茫茫的,似乎看不见东西。
随后,他眼前一黑,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树林又静下来。外面,太阳已高照,强光穿透枝叶间隙,直入林内,照着一片空地,再无半点人迹。
佚王府,夫人馆。
一方楸枰上,河洛纵横,黑白二子交错,各自隐藏杀机。宇文初凝视棋局,沉吟了半晌,落下一颗白子。
“殿下每一步,都谨慎得吓人。”楚卿笑笑,落下一颗黑子。
“不敢不慎。”宇文初抬眼,看着她苦笑,“公主殿下,你杀机如此凌厉,我若不慎怕早死了。”
“可我怎么觉得,这是在惑敌呢?”她也抬起眼,似笑非笑,“形似谨慎,其实一步十算,早已稳操胜局,只是在等时机而已。”
“公主过奖。”他笑嘻嘻,悠悠道,“时机是个妙物,稍纵即逝,我们不都在等么?”
楚卿微微一哂,垂眸观棋。
他也垂下眼,落子间,忽然又说:“今早我收到情报,洛王活捉的那个郢人,果然死了。”说着,他看向她,好奇道:“公主怎知他寅时必死?”
“因为,我送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搜魂针。”她眼也不眨,淡淡说,“在他要逃时,一根搜魂针已打入他体内。这针会随血流入心,两个时辰,足以扎进他的心脏。”
“好手段。如此一来,死得看不出迹象,很高明。”他轻叹,一停又问,“可他死得莫名,洛王不免奇怪,会否就此发现?”
“你说呢?”她横他一眼,没有好气,“郢人死在洛王府,洛王会怎样?将他开膛破肚,挖出心来,剖开看看?”
他苦笑:“这个……只怕不会。”
她哼了声,不再说话。他摸摸鼻子,也不敢再说什么。
安静中,只有落子轻响。
他忽然道:“洛王的那位军师,公主要如何处置?”
“殿下,你问多了。”她一挑眉,轻哂,“你设这一局,只为除去那人。如今,他已被我掌握,无法再助洛王。殿下目的既已达到,何必多问我的事?”
“唔,我失言了,公主恕罪。”他笑眯眯赔礼。
她没理会,继续这一局棋。
她与他之间,亦如这棋局,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各怀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