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大汉诸多世家豪门的当家主母见得她,怕是都会唤句卓先生啊。
程郑为卓王孙欣喜之余,心中亦生出几分悔意,早知卓文君有今日此等机缘,就该让自家儿子上门求亲。
寡妇又如何,日后还不知有豪门显贵登门求娶呢,哪会在乎甚么克夫不详的狗屁说法?
“哈哈,也是祖上显灵。”
卓王孙那张老脸端是笑开了花,复又颇为自得道:“也不枉我时时惦记重拾家风,自幼让她饱读诗书,学那琴棋书画。”
“那是那是,还是卓兄目光长远,小弟自愧不如啊。”
程郑忙是马屁献上,眼见卓氏便要水涨船高,可不得先抱紧这条大粗腿么?
且不提厅堂内正自觥筹交错,酒酣耳热的众人,卓府后院某处清幽小阁内,峨眉淡扫的卓文君正手捧一卷帛书,轻声吟诵着书中词句。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卓文君反反复复看过数遍,方才深深吸气,将其其卷尾慨叹高歌而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她身前的桌案上,皇后的懿旨和任官的敕书皆置于锦盒之内,同时赐下的还有个紫檀木匣,里头便放着这帛书和一封信笺。
帛书中的词句笔意纵横,豪放洒脱,端是气势磅礴,字体却甚是秀气,且因腕力不足,勾划浅浮,尤是待得行文过半,下笔轻重更是再掌控不住,索性随意挥毫,再无顾忌。
“通篇落笔皆过于拘谨,不敢随心随性,反是写到最后一句不管不顾,倒是暗合了词句的洒脱不羁。”
卓文君展颜轻笑,低声品评道:“下笔之人应是个急躁率真的少女,有人在旁指点,显是唯恐她写不好,却不知反是误了她,倒不如教她自个随心挥毫,端是不会教啊。”
她无奈的摇摇头,复又取出匣中的信笺。
卓氏富甲巴蜀,她身为卓王孙的爱女,自是见过纸张的,书房里的线装书都是不少。
只是那开遍各大郡县的新华书局向来只卖书不卖纸,民间试制的纸张又不够平整光洁,故而能用这等纸张写信之人,来头定是不小。
卓文君打开信笺,刚扫了一眼,便知仍是那少女手笔。
“文君先生,小女听闻先生大才,本想奉上束脩,请先生为府中塾师,然某人不允,我只得无奈作罢。然先生入京后,还望多多私下指点小女,免得我因才疏学浅,被旁的贵女小觑了去。
小女知先生高洁,不喜俗物,故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央着某人作了那首《蜀道难》。小女自知字丑,无奈某人尤甚,只得自个动手,足足写了十遍,方才选出最好的一副,将之赠与先生,权当拜师礼,还望先生莫要嫌弃才好。陈氏阿娇,敬上。”
噗嗤!
卓文君不禁失笑,这少女怕是鲜少提笔著文,字句虽尚通顺,无甚错字,但行文句读皆是乱得紧,更遑论甚么文体形制。
“所幸年岁不大,心性未定,尚来得及教导纠正。”
卓文君默默颌首,沉吟片刻,复又喃喃道:“这拜师礼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那某人是何等身份,竟有这般大才?看那陈阿娇字里行间的意味,应是极为亲昵之人,若是与之年岁相仿,便能写就此等气势磅礴的篇章,那真真是胸怀天下的少年英才啊。”
远在甘泉宫的某位“少年英才”猛地打了个喷嚏,低声嘟囔道:“谁特么又在念叨小爷,莫不是小爷一章没露面,你们便要弃作者君而去了?”
皇后派来宦官之前唯恐耽搁颁旨赐敕的时间,硬是通过艰险无比的千里蜀栈,由关中入蜀。
待要领卓文君进京时,他可不敢再走蜀道了。太子殿下再三吩咐,要将卓文君好生请到长安城。若在蜀栈出了甚么事,他的小命哪还保得住?
如今懿旨已颁,敕书已赐,回程倒没甚么限期,索性绕远路,求个平平安安。
从蜀郡到巴郡郡治江州,再从江州登船,沿江而下,待得抵达巴东后,再北上汉中,最后前往长安。
这么个大圈绕下来,路程是原本的足足三倍,但因沿途皆是大道和水路,远比蜀栈好走,用双倍的时间应是能抵挡长安城。
何况卓氏有的是钱,卓王孙亲自送爱女进京,哪里需要宦官费心安排伺候?
赶路之时,无数车马舟楫开道;歇脚之时,玉食琼浆奉上;每每入城休整,连寻找客栈和馆驿的功夫都省了,早有僮仆快马先行,买下合宜的宅院,备好一应所需,就等着主家入住了。
那宦官虽在未央宫服侍了十来年,长安城里的豪门世家几乎都是见识过的,可也鲜少见到这般豪奢张扬的巨富啊。
长安城里,会如这般一掷千金的,怕就唯有梁王刘武和江都王刘非了吧?
太子殿下虽也富得流油,奈何人家懂得财不露白,低调奢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