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听立时大怒,手“啪”的一声拍到桌案:“上前回话!仔细说来。”
几个曹兵伏地上前磕磕巴巴,委委屈屈地把于禁眼见中军帐起火不来救援,反而对着从中军中撤退至南营的青州兵大肆屠戮的事说一遍,其中不乏添油加醋,故意抹黑之词。让帐中几人直听的面色不善,惊怒交加。不过也有不相信这套说辞的,比如曹洪:“主公,昨夜势乱,像是文则在杀一儆百,稳定军心也未可知?”比如一向跟于禁关系不错的许诸。他在话听到一半时就趁人不注意时给门外亲兵打了个眼色,亲兵会意飞马疾驰去南营给于禁报信去。
而曹操在听完事情原委以后,反而不如刚才那般愤怒惊诧了,他在沉默着思索片刻以后抽出桌上令签:“传令所有将领到宛城集中!”
曹洪闻言暗松了口气:集中将领就说明主公对文则造反一事怀有疑虑,要仔细查问。也难为他这时还能稳住心神,知道仔细查问。要知道对着宛城之局,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没了情人儿,没了侄子,儿子生死未卜,手下爱将被传造反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头脑清醒的。
曹操聚将的命令传出后,各处将领纷纷向宛城聚齐。于禁自然也收到了聚将之令,只是却不为所动,仍在军前不紧不慢地督造挖沟建渠一事。他身边许诸派来的亲兵一见此不由急道:“将军,您怎么还愣着?青州兵言你造反呢!现下主公聚将,就是想给你个申辩之机,将军速去主公驾前辩解。也不枉费我家将军让属下专门为将军送信了。”
于禁摇着头:“带我谢过仲康。然眼下沟渠未竣,文谦虽困敌于营寨,但难保有敌伺机突围。若沟渠不竣,何以困之?”
“将军!”亲兵一听就急眼了:文则将军言下之意就是:辩解事小,困敌事大。可就算困了敌,主公那头若是疑你,你不照样吃瓜落吗?你你……这怎么就是个死教条呢?
正在亲兵纠结的时候,一身甲胄的李典走了过来解围:“不用问文则了。我随你去见主公。主公那里我只会分说。”
亲兵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于禁那里已经脱口说道:“有劳曼成了。”得,亲兵这下不用为难了,直接带着李将军去见主公好了。
却说另一头众将接令后渐渐向宛城聚齐时。而宛城下的张绣正因正刚听到的那句:“将军,降了吧。”而心里混乱,思考不定:降?出了这种事,曹操还会受降吗?不降?看着四下曹兵,他还有机会突围出去吗?若是突围不成被俘,是难逃一死吧?死他一个倒也罢了,只是曹操会不会因此迁怒他的妻小家眷?还有,他要是没记错,当年曹操下徐州后可曾有过屠城之举,眼下他会不会也随着迁怒宛城,屠戮百姓?
张绣越想心里越乱,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变幻不定。城楼上的贾诩见此也不催促,只转身对夏侯渊说道:“夏侯将军,可否放诩下去跟我家将军说几句话?”
夏侯渊一愣,扭头看向贾诩,目光里全是审视与疑惑。对贾诩这个人他可是一点没摸不着头脑,因为在攻破宛城,他率军进入宛城府衙,控制城中机要时,这老头儿正眯缝着眼睛,很是平和地坐在府衙正厅,手端着茶杯边品茶边缓缓抬头,操着平稳淡然地口气跟他说:“夏侯将军,贾某恭候多时了。”
夏侯渊当时心里就“突”的一声,处于武将本能,他警惕地瞧向四周,却发现周围无一丝埋伏,眼前的贾老爷子正带着淡笑道:“夏侯将军不必惊慌。城中宿卫营多半将士跟去袭营,剩下的将士中有大半被城中乱火牵扯精力,将军此番攻城,诩便是有心守之,亦无人可用。倒不妨在这里等候将军,和将军来谈谈宛城战后事宜。”
夏侯渊眼睛眨了眨,觉得自己不该答应他,而是应该等曹操进城以后再商量宛城到底如何处置。可老头儿却仿佛看透他心思一样:“夏侯将军,你的派去给曹公送捷报的人现下还在路上吧?可我主张绣应该已经快到宛城城下了。将军,难道当真要失却良机,对宛城兵戈以待?”
夏侯渊闻言心下略微迟疑:宛城如今之局已经大致得定,只是还不知他老哥对张绣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要杀呀还是要剐?亦或者是放?是留?
就这晃神思考的空当,贾诩又声音幽幽地说了句:“曹公贵为司空,对帐下诸将之态度,可为四方表率。”
夏侯渊眉头一皱:发现这个总眯缝着眼睛跟睡不醒一样的干巴老头儿实在是很难缠,说话不多,还容易拐弯抹角。你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那句话真正含义是:司空大人可是天下多少人在看着呢。宛城献降之时,百姓俱在,张绣大人态度如何,全城可证。此番战起,缘由,咱们心照不宣,可战后处理他要是真把张绣将军杀了砍了,那以后,谁还敢在投于他的帐下?
夏侯渊紧盯着贾诩了好一会儿,终于维护曹操利益的心思盖过了一切顾忌:“文和先生有话直说吧。”
贾诩闻言淡淡地点点头,但却只丢了一句:“夏侯将军,诩到底是阶下俘虏,还是命人绑了吧。”说完人家很有俘虏自觉地走到夏侯渊亲兵前头,亲兵在夏侯渊颜色以后倒真没跟他客气,及其熟练地给了他一个五花大绑。贾诩微微转了转手腕,抬头对着很不解地夏侯渊说:“夏侯将军,请带诩去城楼。之后便见机行事吧。”
于是这才有了宛城城楼贾诩被缚上前喊话,但夏侯渊却听之任之的情形。只不过在贾诩这条下去和张绣说话的要求却听得夏侯渊有几分迟疑了:放人还是不放人,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贾诩见此也不再为难,上前一步探出身子对着张绣说:“将军,若是一时半刻拿不定主意也无妨。曹公不时就到,待他来了,您在做决断也好。”
城楼下张绣听言更纠结了:曹操来?这还有他好吗?还有,文和先生是怎么断定曹操来了就一定会愿意受降的呢?他可是出尔反尔过一次的,曹操就不怕他在有第二次吗?
夏侯渊却在见了张绣表情以后觉得时机差不多,遂给张绣一根儿压弯骆驼的最后稻草:“张绣,你若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可保宛城百姓无忧。”
张绣浑身一僵,豁然抬头看向夏侯渊。夏侯渊眉毛微挑冲身旁亲兵道:“带上来。”话落就见一队亲兵带着张绣的家眷来到城头,张绣儿子张泉三四岁模样,被母亲抱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正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下。
张绣见此握着枪的手一抖,看看妻妾和孩子脸色,发现夏侯渊至少还算客气,他的家人虽然惊慌,但似乎没受到什么刁难。偏巧此时张泉打量完了四下曹兵,一低眼见到自家父亲在城楼下,疑惑不解地眨眨眼,扬手冲着张绣奶声奶气地叫了声:阿公。
张绣听了只觉心头五味杂陈,深吸口气闭了眼睛,手中银枪一掷:“罢了。夏侯将军,张绣在此,让你的人上前绑了吧。”
而在宛城外蔡威和曹昂之间的气氛则比较诡异:两人正对这地图大眼瞪小眼儿。所谓**,所谓交易都已经说完。曹昂嘴唇紧抿,今天接受的信息有点过多,宛城那些死里逃生的事略去不提,对着眼前这个人,他也有几分无措。这人提出一个大胆而惊世骇俗的计划,然后以各种理由说服他答应了这个计划,在他思考他到底有何图谋时,他又语气幽幽地教导他惜人纳贤。等他一本正经发誓遵守,蔡威却开始嬉皮笑脸了。不得不说遇到蔡威让曹昂今天的过得相当的“精彩绝伦”。
他对面的蔡威则盯着地图。眼观鼻,鼻观心,本着曹昂不动,他就绝对不动的原则跟曹昂耗。
一旁萧图看着实在别扭,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汇报:“公子,刚刚阿进派人送信:他已经完成任务了,而且曹公子的后援部队也被他设计误导,在前头两里处过淯水向他们北营去汇合曹公了。没有发现咱们这里。”
蔡威闻言点点头,曹昂却“嚯”的一下站起身,怒瞪蔡威。蔡威正不知道曹昂这里什么状况,曹昂已经“呼”的一下一拳砸来。蔡威闪身躲开,没多言就势跟着曹昂拳风就回了一脚。曹昂也不惊讶,胳膊格开蔡威一击,紧接着也还蔡威一脚。两刚才还融洽说话的人顷刻就拳来脚往上了。
萧图在一边傻眼: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说打就打?那个……文进没告诉他他汇报以后会有这茬呀?……他该帮忙吗?
而忙活完了伤员的青衿也已经过来看到了眼前之景,青衿倒是没萧图纠结,她只是看着曹昂和蔡威打架眉角直抽:这真的是所谓司空府大公子和我们家傲气天成的公子爷吗?你们这都是使的什么路子?哎呦,爷,您那一脚要是踢实司空大人这辈子可就别想抱长子嫡孙了,他会跟你拼命的!唉唉唉,曹公子,我家爷没真下脚,您这拳头往哪儿招呼呢?我们家主母已经很难找了,公子再破相即更难找了!
被青衿纠结地“野路子”架打了有几十个回合,结果是谁也没赢得了谁。可看外观,明显是蔡威吃了亏的,蔡威眼角处挨了曹昂一拳,虽然落拳的那人控制力道没伤了眼睛,但是淤青是肯定有的。在停手以后,打爽了发泄过心中郁郁的曹昂轻咳了两声,回复神色问蔡威:“先是灭口,后是着人设计调走我的人马?看来你是不打算让人知道你参与了宛城之事喽?”
蔡威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转看着曹昂缓缓说道:“你别忘了我家主公上刘下表。不过我猜你肯定不会对你父亲保密,说不定还没回许都就会告诉他蔡某的事了。”
曹昂不置可否:“你当真不去许都?投效我父亲帐下会比投效景升公更让你……”
“哈,时辰差不多了,大公子好走不送。”蔡威挑着柳叶眉郑重其事地看着天色下逐客令。曹昂闻言一噎,也随之瞧瞧天色,转身皱着眉面向蔡威认真的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选择交易的人是我?”
蔡威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看你顺眼行了吧?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说不定你爹就真以为你死了,要杀张绣为你报仇了。真那样我这不是白忙活了。”
曹昂眼睛闪了闪,看了蔡威及他手里的地图一眼:“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向远处自己的亲兵走去。
蔡威瞧着他背影瘪嘴嗤笑一声:“切~矫情。”然后也及其潇洒地扭头走向青衿,萧图。招呼自己人马整装回师,待文进回来以后,返程南阳。
青衿看着已经上马走远的曹昂,又瞧瞧身边收拾东西的蔡威,低声不解地问:“爷,其实青衿也不明白,那么多人里,爷为什么选中曹大公子?”
蔡威动作一顿,抬头眉眼含笑地看着青衿解释:“青衿,你觉得这乱世会什么时候终结?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青衿茫然地摇头:“青衿不知道。从青衿有记忆起,这天底下就没太平过几年,乱世终结,不知何时。”
“所以要把目光放长远点儿。看人别只看当下,还得往后看。对诸镇诸侯更是如此。老子英雄儿草包这种事不新鲜,子嗣不济,就算当老子的能拓地千里,到了儿子手里一样是要得了,也守不住。”
青衿听完继续刨根问底:“可许都势力并不如何强盛啊。冀州就比许都强啊。”
蔡威听言乐了:“你要爷去跟袁谭说这事还是跟袁尚说这事?他们自己尚且不知道哪个是要接他们老子位子的。咱们外人就更没法搞清了。”
青衿偏偏头:“那爷就不怕曹家将来也有袁家这种事?曹子修的弟弟可不少啊。”
蔡威笑着摆摆手:“不可能喽。曹子修的正室所养的长子身份,也不提他弟弟们和他年岁相差太多。单冲他淯水河边让马一事,也足够他父亲对他另眼相看。而且曹昂聪明大胆又纯孝重情。跟爷相处敢赌敢输,对了爷的脾气。”
青衿了然地点点头,但一眨眼又开始忧心忡忡:“可是青衿还是觉得哪里不踏实。爷,这曹子修真的可靠?您和他认识不到一天,他就能跟你达成这种协议,这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