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家人走了之后,阿婧小姑娘忽然开始忙活了,除了要在林大家那里上课,平时还得跟在王氏和张氏后头学着管家。江家和蔡家不同,人口多,人情往来也多,王氏和张氏唯恐自家姑娘将来嫁过去年纪轻,不懂这些,所以提前提点着一点一点开始教授。
蔡妩倒是没什么别的事儿干,她连自己已经许人都不知道,看样子她爹妈也没有要现在就告诉她的意思。本来嘛,孩子还小不点呢,你跟她说了她也不一定懂,还是缓几年等孩子大些,懂事了再跟她讲。再一个就是蔡斌这做爹的“阿公心态”作祟了。他现在因为大女儿和江家许亲问题走上正规流程很受刺激。正和每个当爹的一样怀着一种很微妙的心思:嗯,当初粉嫩粉嫩的小团子眼见着养成如花似玉的姑娘了,自己还没来得及高兴,“呼”的一下,姑娘要成别人家的了,怎么想怎么觉得像别人抢了他家东西。
所谓嫁女心态,就是当爹的心里各种矛盾别扭,偏偏又不能说出口,还得乐乐呵呵地把女儿送走。这搁谁谁都憋闷得慌。所以蔡家阿公有些自欺欺人地想:小女儿那里缓几年,再缓几年,能留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事过去一个月左右,蔡家主母王氏忽然接到消息:她亲二姐病了,很重。她要去探病。好在二姐嫁得离蔡家不远,也在颍阳,不过一个城南,一个城西。
于是第二天一早王氏就把蔡妩叫起来,留下张氏和大女儿管家,带着小女儿去探姨母了。说起来这还是蔡妩会说话会走路以后头一回出府,从出门就一心好奇地扒着马车窗帘往外瞧,王氏说她也不听。最后王氏忠于无奈妥协,只好就由她去了。
二姨母夫家姓杨,住在颍阳城西,母女俩赶了有快两个时辰的路才到人家门口。蔡妩跳下马车,活动着被颠得快散架的胳膊腿儿,心里别提有多怀念现代化交通工具了。她恨恨地想: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给这破车装上点减震设施,谁知到我将来还得坐几次,每回都这样,真想死一死。
然后她就打量着二姨母家的门户:普通木门,院墙也不是太高,门上装饰也很是中规中矩。王氏让车夫把探病用的礼物搬下来,自己去叫门。门开后是个小仆役探头张望,见是自家主母的妹妹来拜访,很是迅速的往里通报去了。
等王氏和蔡妩被迎出来的大表哥接进院子里,蔡妩看着院子的装点修葺,再看看有几个不时来往的下人,判断:二姨母家虽没有蔡家过得那么丰足,却也绝对算得上小康之家。
王氏把拿来的东西交给外甥杨兴,然后问:“你娘亲怎么样了?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重了呢?”
杨兴红着眼睛,摇摇头,声音低哑:“不算太好,眼睛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了。请了好些个大夫,都说是过于操劳,累出来的。”
王氏听了皱眉,牵着仰头打量自己表哥的小女儿的手跟杨兴说:“你母亲现在在哪儿?带我去瞧瞧?”
杨兴听了立马前头带路往暖阁走。蔡妩跟着母亲随在其后心里思量:“这四五月的天,还在暖阁住着,看样子二姨母病得着实厉害了些。”
蔡妩对她二姨母印象并不太多,就记得这是个和大姨母一胎双生的孪生妹妹,长得漂亮,眼睛很亮,清瘦干练的样子。
可等她进了暖阁还没见到二姨母就觉得自己母亲的身体一僵,抓着她的手也有些微微发颤。她抬头看过去:二姨母正披着一件薄衫靠在床头,乌黑的头发还是被整整齐齐地打理着,脸色略带憔悴,嘴唇有些发白,却仍泛着淡淡地粉色。看样子,即便病着,她也是个美貌不减。
此时二姨母倚靠在床头听着大女儿说话,听到门帘的响动转头过来。蔡妩这才发现,她印象里二姨母那双清亮有神的眸子此刻虽还是乌黑漂亮,但却没了焦距,只茫然无神地盯在某个方向。然后她就听二姨母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可是小妹来了?”
王氏再也忍不住,放开蔡妩的手,走到自己二姐跟前,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但那双眼珠像没反应一样一动不动,她忽然悲从中来:原来杨兴说的看东西模糊还都是往轻了说的,姐姐如今哪里只是看东西模糊呢?她分明就是……已经……失明。
“芬儿,给你小姨母看坐。阿璃,就你一个人来的?还是带孩子一起来的呢?”二姨母因为看不见,所以还不知道妹妹已经在她眼前,自顾自地转头对女儿说话。
这时候就听在门边的蔡妩忽然出声:“二姨母,阿媚也来了。”然后蔡妩就挨挨蹭蹭地跑到榻边,一把扑到二姨母腿上,把脑袋伸到二姨母最容易摸到的地方,抱着二姨母撒娇:“二姨母都不让芬姐姐给阿媚坐,阿媚生气了。”
二姨母摸着她的头,轻轻地笑。然后让女儿去拿茶点,招呼客人。还低着头笑眯眯跟蔡妩说:“等会儿阿媚尝尝你芬姐姐亲做的糕饼,好吃着呢。”然后低头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母亲小时候就喜欢吃那个,有一回还被烫伤了,被你大姨母好一顿说。”
蔡妩转头看着从来了以后就有些呆愣地一言不发的母亲。血缘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像她这种和二姨母相处的很少的很看到这张和母亲很像的脸如今憔悴苍白却依旧端庄整洁时,心里也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所以她才故意撒娇耍痴卖萌地跳开话题,活跃气愤。如今看她母亲脸色悲戚非常,她不觉想到要是哪天她小姐姐也病了,瞎了,再也看不到她,她会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