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薛绍心中又腾起了一股火,烧得他有些心神不宁。他艰难地起身,又披上外袍,推开房门走到外间去。外头落了一地的雪,大约能让他稍稍平静一些。
太平无知无觉地睁开眼睛,有些微微的懊恼,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等天光渐明之后,外间才有几个侍女走了进来,服侍太平起身梳洗。
太平瞥了一眼自己的伤足,又望着铜镜中等待梳妆的自己,忍不住微微有些气恼。她揉了一下自己的足踝,却疼得嘶了一声,于是便不敢再动,乖乖地半倚半靠在榻上,等侍女替她梳妆。
一位青衣女婢叩门进来,手中捧着账册,逐字逐句地禀报着时下的境况。她说得很仔细,包括太平名下的铺面田庄仆役婢女全都罗列地相当清晰。太平仔仔细细地听完之后,统共就只听出了八个字:她终于不再拮据了。
原先陪嫁的产业经过一年之后,约莫已经翻了两翻;而阿耶新近赐给她的那两千余封邑,又源源不绝地给她带来了不少进项;加上西域那边……有些东西,就算是安西都护府,也不得不让她沾手。
太平接过账册,大致浏览了一遍,又递还给那位青衣女婢,然后说道:“你全权处置就好。”
青衣女婢应了声是,又对太平说道:“驸马一早便出门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太平想起薛绍临走前踉跄的身影,摇摇头,叹息道:“他大约是到郊外骑马去了。好不容易有一次长假,我也不能总拘着他。服侍我起身罢,今日怕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青衣女婢应了声是,然后又说道:“方才外间送来了一张拜帖,说是有位小郎君要来拜访您。”
太平一时间没想起来,她在长安城还认识哪一位小郎君。
青衣婢女又说道:“落款是崔家的人。崔湜。”
崔湜?
太平微觉得有些惊讶,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自重生以来,统共就和崔湜见过一次面,从头到尾加起来的时间还不到两刻钟。这一世的崔湜对她而言,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陌生人。
但眼下,崔湜却递了一张帖子进府,说是想要见她?
太平略加思忖,又问道:“是想要见我,还是想要见驸马?”她记得上回崔湜同薛绍相谈甚欢,便想着或许崔湜是借着见她的名义,求见薛绍也不一定。
青衣女婢犹豫片刻,才说道:“我瞧着送拜帖的那位小厮,颇有些斩钉截铁,一直在强调自家郎君想要求见太平公主,不大像是想要迂回求见驸马的样子。”
……这可真是有些蹊跷。
太平搁下那张帖子,微微点头说道:“我记下了。等崔湜来时,你们用肩舆抬我到前头去罢。”
太平梳洗用膳之后,便腾出手来,开始处置昨日遗留的事宜。昨夜她遣散完阖府上下的丫鬟仆役之后,连府丞府令也一并遣散了,今日势必要给宗正寺一个交代。而她那位宗正卿表兄也派人过来问话,说是要让她亲自同他解释清楚。然后她需得派人送信去河朔一带,将那支残兵给带回来……
她忙了约莫三四个时辰,便听见外间来报说,崔湜到了。
崔湜今日似乎是有备而来。他非但给太平递了拜帖,还给她带来了两封引荐文书。那两封引荐文书上,一封落款是崔挹,另一封的落款则是崔仁师。他将那两封书信递给太平之后,便安静地候在一旁不说话,等待着太平的下文。
太平目光逐一扫过那两封文书,渐渐地感觉到有些讶异。
崔挹是崔湜的生身父亲,时下官居户部尚书。
崔仁师是崔湜的祖父,贞观年间曾官拜中书侍郎,距离宰相仅有半步之遥。
这两封引荐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想让崔湜走太平公主的门路,等科举之后,便进弘文馆。
太平一字不落地看完了那两封文书,眼中的讶异之色更深了。她指着其中一封文书说道:“这两封文书除了落款之外,每个字句都一模一样,而且措辞颇显生嫩,似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略微抬起头,望着崔湜,等待他的解释。
崔湜微微点头,道:“不错,这两封文书,全部都是出自我之手,然后请阿耶和祖父落了款。”
他上前一步,向太平长长一揖,然后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想要走公主的门路。”
太平被他惊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为何?”
崔湜低垂着头,幽幽地说道:“因为您很强。”
他一字一字说得很是郑重,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