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上前两步,将她稳稳地扶在怀里。
太平在他怀中嘶嘶地抽气,指着自己的脚踝说道:“疼。”
薛绍凝神望去,发现这里是一个人工湖,刚才太平走下长廊时,无意中踩在了湖的边缘上,又堪堪滑到了一处碎冰里,脚踝也有些微红。他俯下_身,慢慢用石头敲开了那些碎冰,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卡在冰里的那只脚取了出来。
她的足踝非但有些微红,而且微微渗出了些血,似乎是擦破皮了。
薛绍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替她除去鞋袜,便略按了一下那处微红的地方,果然听见了太平的抽气声。他又慢慢地按了几下,在她的足踝边缘摩挲着,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公主的脚,脱臼了。
崔夫人听到动静,又瞧见太平嘶嘶地抽气,猜测大约是不好,便命人去传唤府中的侍医。侍医不多时便提着药箱赶了过来,但未来得及查看,薛绍便已经起身横抱起太平,对他说道:“公主的脚脱臼了,你取些药酒过来,再去太医署中延请一位医女来,替公主接骨。”
太平窝在他怀中,抬眼望了一下自己的足踝,问道:“要紧么?”
薛绍低头看她,目光中隐然透着安抚之意:“不要紧。”
太平脚一崴,公主府便暂时回不去了。毕竟不能让薛绍抱着她走上半里多地,那委实太过折磨人。她窝在薛绍怀里静静地想了片刻,便请崔夫人腾出一间空客房来,等医女过来替她接骨之后,她再同薛绍回府不迟。
如今她带着一只随时可能断掉的伤脚,实在是不好乘车,也不好骑马。
崔夫人很快便允下了太平的请求,命人收拾出一间空客房来,让公主暂时歇脚。
薛绍抱着太平来到客房里,又将她小心翼翼地安放到了榻上。他侧身坐在榻沿上,执起她受伤的足踝,慢慢地替她褪去了鞋袜。她那只足踝不但有些破皮,而且微微肿了起来,稍稍碰上一下,他便听见了太平的抽气声:“……疼。”
薛绍抬眼望去,太平拧着眉,揪着身_下被褥,嘶嘶地抽着凉气。
他心中微有些歉意,又有些酸酸胀胀地疼。她的足踝上有着明显的血迹和冰碴,还透着些许青黑的颜色,显然是伤得狠了。他凝神看了片刻,便用拇指沿着足踝的脉络,一点一点地替她揉散淤血。
太平全身都颤了一下,连带着抽气声也带着几分颤抖。
薛绍停下动作,抬头望着太平,目光中隐隐带着些许歉意和疼惜。
……是疼惜。
太平微垂下目光,转头问道:“医女怎么还不来?”
崔府上的丫鬟们捧着温水巾子,一个个目不斜视地侍奉在侧,此时听见太平问话,便有一位大丫鬟上前说道:“回公主话,医女已经在前来崔府的路上。”
太平低低唔了一声,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身_下的被褥。
薛绍一动不动地执着她的足踝,又吩咐丫鬟在温水中拧干巾子,慢慢替她擦拭着血迹和冰碴。那只素净的脚掌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脚趾整整齐齐地蜷起来,半透明的贝壳状趾甲覆在上头,有着温润的光泽。他细心地擦净了那些血污,然后慢慢地,将她的脚搁在一方干净的巾子上。
太平依然嘶嘶地倒吸着凉气,拧着眉头,似乎疼得相当厉害。
薛绍起身放好巾子,又来到太平身旁坐下,陪她说着一些话,借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又过了半刻钟之后,医女终于提着药箱姗姗来迟。她先是替太平诊了一会儿脉,然后执笔写下一个药方,最后将双手在药酒里浸了浸,握着太平的伤足,狠狠一扭——
“……唔。”太平低低呜咽一声,不知不觉地咬住了薛绍的肩膀。
薛绍骤然抱紧了太平的身子,然后闷闷地哼了一声,
他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抚道:“莫怕,待会就好了。”
太平在他怀中闷闷地唔了一声,微微侧过头,看着医女替她接完骨,又束好木板,然后笔走龙蛇地写着医嘱。她抬眼望着薛绍的下颌,有些闷闷地说道:“这下子,怕是很久都走不动路了。”
她抬手摩挲着他的肩膀,又低声问道:“疼么?”
那里,方才被她狠狠地咬了一下。
薛绍按住太平的手,又转头同医女说了一些话。医女一板一眼地说完了太平的伤情,又将三大张写满字的医嘱交到了薛绍手中,然后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不多时,崔府上的丫鬟们分别捧着内服和外敷两副药过来,说是崔夫人命人送过来的。而且她们还说,方才长安城中起了骚_乱,还请公主莫要急着回府,先在府上住两日为好。
太平有些讶异地问道:“骚_乱?”在长安城中,金吾卫戒备森严,哪里还能起什么骚_乱?
一位丫鬟答道:“外间说是,薛延陀部反了。”
薛延陀部,本是草原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部落,常年依附于突厥人,直到去年才归顺大唐。
他们先是向大唐递交了降表,又将大半的王族都迁到了长安城,预备长久地作为大唐臣属,再也不胡乱折腾了。只是在那些王族来到长安时,还带了一支精锐的军队过来,说是要一起归顺大唐。
自从贞观年间起,长安城就时不时地会接受一些大小部落的降表。薛延陀部的这番表现,也实属稀松平常。但现在,他们却……
太平想起今天早晨那份名录,又皱眉想了片刻,然后吩咐道:“你们派人去右威卫,替我请一位将军过来。”
她话音方落,薛绍便将她牢牢按在了怀里:“公主莫要胡来。”
但崔府上的丫鬟们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开,想来是依从太平吩咐,到右威卫里去了。
薛绍扶着太平的肩膀,又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字说道:“薛延陀部忽然起了动_乱,自然有金吾卫、千牛卫在长安城中巡查,阻止这起祸事。公主有伤在身,又何必去招惹麻烦?”
太平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想要平叛。况且,右威卫贸然进长安城,同样也是犯禁。”
她仰头望着薛绍,柔声说道:“只是我想,我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