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里前,我本以为是由海外购买来的。不过亲眼看见,再经你这么一说,是不是有些来自伊姬斯本地的部族的?不过部族里的其他人没考虑过把他们抢回去吗?如果我是卡特理派的人,很自然地会想到利用这个借口凝聚人心的。”
“沙漠部族也好,奴隶也好......。呵呵,其实我们这些拥奴者与他们本就源自同一血脉。”玛哈拉嘉自嘲地笑道。“伊姬斯有个古老的传说,不知你们是否听过。”
图拉克一幅愿闻其详的表情。他这次出游,原本就是来汲取信息的。
“第一批来到伊姬斯的人类是一对夫妻。谁也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到了这片贫瘠险恶的沙漠,或许是为了躲避家乡的灾祸或奴役。当然,一、两千年前伊姬斯可没有那么多供生存的地方。他们白天找不到吃的,晚上又没有住的地方。当流浪到如今培卡塞阿姆城附近的地方的时候,这对年轻的男女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就在他们喝完最后一口水,躺在沙地上等死之际,一匹骆驼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而且还是头带了仔的母骆驼。男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站起身,搂住骆驼的脖子。就像是神的恩赐,那头骆驼既没有甩脱男人的手,也没有立即跑开。两人饱饮了母骆驼的乳汁,终于救回了性命。”
玛哈拉嘉环顾四周。“我记得培卡塞阿姆城还保留有一座骆驼的雕塑,就在进入神殿区的入口处。”她有些惋惜地说:“好像已经过了。”坐回卧枕之间,她继续刚才的故事。“第二天,骆驼和它的孩子依旧没有离开。然而缓过劲的两个人却产生了分歧。女的悄悄对男人说,把小骆驼杀了当作食物,给母骆驼带上笼头驮他们两个走路。男人坚决反对。他认为骆驼的出现是神的旨意,杀它们或奴役它们都是对神意的亵渎。”
利亚若有所思地说:“或许神就是将两头骆驼送给这对夫妻救急用的。所以女人的打算也不算错。”
“你还没有过孩子,对吗?”玛哈拉嘉微笑着问。
利亚的脸腾地红了——当然没有啦!什么和什么啊。
图拉克虽然觉得女人的做法有些过分。但想想自己要是落到那副境地,似乎也只剩下这样一个选择。
“女人没有说服男人,于是她悄悄找了些有毒的仙人掌刺给小骆驼吃了。几个时辰后,小骆驼像是突然得了病一样倒在递上,没多久就死去了。男人刚开始没注意,以为只是幼仔缺乏抵抗力。当他顺着女人的意思把小骆驼切开割肉时,母骆驼依然没有离开他们,而是站在自己的孩子身边不住地悲鸣。男人疑惑不解。最后,当他把肚肠之类的内脏取出,才发现里面有怪异的尖刺。”
这次,连利亚都没了声音。无论是玛哈拉嘉的语气也好,还是故事的发展也好,似乎注定了一场悲剧。伊利芙儿问:“仙人掌刺的毒,不会把吃肉的人也毒死吗?”
“不会。那种毒消得很快,放在火里烤或放水里煮,烧熟了就没有任何危险。现在还常有人提炼这种毒液用于打猎的。”
图拉克急着听下文,便对玛哈拉嘉道:“男人察觉了,是吗?”
“是的。两人大吵了一架,很长时间来积累的不满都爆发了出来。最后,女人带着小骆驼的肉向北走,男人则带了母骆驼向南,两人再没有见面。捉弄人的是,女人不知道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还是龙凤胎。靠着骆驼的肉,加上一点点运气,她找到了海岸,并在那里定居下来。至于男人,他怀着对母骆驼的深深歉意,随着它进入了沙漠。时至今日,我们说女人的后代成了居住在城市的伊姬斯人,而男人的后代则成了游荡在沙漠的伊姬斯人。女人的后代总想着把男人抓到城市里,给他加上管束的镣铐;而男人的后代则总想逃跑,回到悲伤的母骆驼身边。这就是伊姬斯奴隶制的由来。”
伊利芙儿很是不解。“如果说女人所怀的两个儿女结合后孕育了后代,那么男人呢?他又是和谁生了孩子?”
“或许就是母骆驼罢。男人把孩子还给了救过他姓名的母骆驼,也算是为女人赎了罪。”玛哈拉嘉玩笑似地说。
“每个关于祖先的故事都会带上些神秘的色彩,你就别钻牛角尖了。”图拉克劝伊利芙儿。他沉吟道:“里面隐藏着什么含义呢?城市里的人总会打居住在沙漠里的游牧民族的脑筋,希望免费占用他们的体力?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说的由来。”
“城市是阴柔的,酝酿着安逸、享乐和大海带来的罪恶。”玛哈拉嘉自嘲地回应道:“沙漠是阳刚的,雄伟、浩瀚,充斥着危险。以此类推,居住在城市的你们和我们一样,都以奴役他人保障自己的生活。只不过你们用的是尊严、责任,而我们用的是皮鞭和镣铐。”
“这个......,这个还是不一样的罢。”图拉克言不达意地说。他偷偷看了利亚一眼,却没有察觉她流露出任何感触地表情,图拉克这才安心下来。权术、权术,其实就是役人之术。玛哈拉嘉德比喻倒是颇有些贴切的。
“瓦拉娜。”巴尼安一字一顿地念道。格里弗纠正他说:“笨蛋,是瓦罗娜(valona)。好好的名字都被你念俗了。”
人力车经过两个环形街区,停靠在神殿区中央广场的东侧。说是广场,其实是一大片浅浅池子,池边种植了各类沙漠绿洲才有的植物,以及外面荒漠中常见的合欢树、仙人掌。池子中放置了九口大鼎,鼎中燃烧着终日不灭的火焰。如果是在晚上,闪亮的火光映照着粼粼的波光,一定是一番奇异的景象。一眼看去,这里显然是培卡塞阿姆城宗教建筑最集中的区域。红色岩石建起高耸的大型教堂,褐色或深绿色的镶嵌画随处可见。
“瓦罗娜就是关于伊姬斯人类社会开端的传说中,那名女性的名字。”下了车,玛哈拉嘉向图拉克他们介绍说。“这座教堂之所以取用瓦罗娜的名字,既代表人的内心充满了自私自利的想法。扪心尔问,你我心中是否也有瓦罗娜的影子?小心她会将你带往何处。”
“维拉女神一定不会同意你的见解。”图拉克说。利亚她们则在一旁偷偷窃笑。
“你们这些奥迪尼斯信徒啊!总会想法设防曲解真神的教义。”玛哈拉嘉无奈地摇头。“有**不是坏事,但若为了满足**而牺牲他人的利益,就无异于走向堕落的大门。维拉女神是主宰**,可她并不希望自己的信徒是一大群只顾着自己蝇头小利的无耻小人啊。**只是人满足自身所需的一种本能,美食也好、对权力和金钱的渴望也好,亦或是男女之间的**。如果强行抑制这些**,甚至否定这些本能的存在,人就会变得麻木不仁,变得不再像人。然而若是不择手段的去追求**,人与兽就毫无区别,失去了神所赐予的灵魂存在的价值。”
玛哈拉嘉转向图拉克问:“你能抑止自己对女人的渴望吗?”
图拉克愣了半晌,泄气地回答:“不能。”——要是能够的话,那个男孩子蒙迪随时准备进卧室待命。
玛哈拉嘉又问利亚和伊利芙儿:“你们能抑止对一段浪漫恋情的憧憬吗?”
显然,这两位打算侧过头假装没听见。不过脸上的红晕已经泄露了她们内心的回答。
轮到多尔夫的问题是:“你能忘却对妻子和儿女的思念吗?”多尔夫毫不犹豫地予以否定。
“巴尼安,你能拒绝今晚的丰盛晚餐吗?”巴尼安嘿嘿笑着摇摇头,一边忙着将手掌心残留的饼屑放进嘴里。
几个人,唯独忘了格里弗。他凑上来问:“还有我呢。你觉得我最想要什么?”
玛哈拉嘉掩嘴笑着回答:“我猜,你想知道妮莎神殿在哪个方位。”
格里弗竟然还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利亚狠狠瞪了他一眼,暗自决定回去后就抓一抓政治教育。
“妮莎神殿在这附近吗?”问这问题的竟然是图拉克。利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了。不过图拉克又说:“你打算举行献身仪式,所以选择的住所应该离神殿不怎么远罢。”
“嗯,也是。”玛哈拉嘉由衣袖下伸出白皙的双手,指了指广场的对面。“这里看不到妮莎神殿。不过穿过广场,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她又回头对着教堂的大门。“瓦罗娜教堂属于祆克蒂斯派的势力范围。我与这儿的宗母关系菲浅,所以在培卡塞阿姆期间也会寄居在这里。”
“住在教堂里?”图拉克不觉露出些许苦色。曾经有一次,为了躲避皇帝的怒火,维查耶娜王妃将他安置在曼卡斯的圣阿泽斯教堂。那可并不是一段值得怀念的回忆。想象一下,有一大群年纪比你大的、年纪与他相仿的、甚至年纪比他小的女人,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礼仪廉耻、禁欲有道,其中某几位还颇有点身段姿色的,任何正常的男人一定撑不过三天。多说一句,图拉克撑了五天,直到母亲放出话说皇帝愿意再原谅他一次才离开的。离开的第一天他就跑到街上去买醉,足见之前得受了多大的罪。
“教堂也要生存啊。靠被帝国政府刮过一层皮的捐赠可没法维持生计的。”玛哈拉嘉看着图拉克的眼神有些少见多怪的意思。“瓦罗娜的附属服务中包括一家很不错的旅馆的。我在那里订了房间。你我的随从挤一挤,应该能住下。”
挤一挤?图拉克心想:‘我挤到哪里好呢?要不去你那间。’想归想,他当然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玛哈拉嘉同意了,今后见了杰普莱面子上也过不去罢。
幸亏玛哈拉嘉想的周到,将陪伴她的侍女的房间让给了图拉克,才断了图拉克的念头。原本船上的时候与安妮塔一间,吃不到还能占点眼睛上的便宜。这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图拉克到底想没想过占与他母亲同辈,甚至传言还闹出过绯闻的安妮塔摄政的便宜,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刚安顿下来,就有人找上门来。是玛哈拉嘉的旧识,一个叫美迪娜(medina)的祭司,年纪在二十岁上下。刚见面,她就大呼小叫着跑上来,给了玛哈拉嘉一个热烈到不像平常朋友的拥抱。天啊!她凑着玛哈拉嘉的嘴唇给了她一个吻。虽然仅仅是一触即过,却足以给图拉克极大的震撼了。
玛哈拉嘉任她的朋友表达热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美迪娜推开合适的距离。“这位鲁德家族的特克。”看来,两人还没亲热到毫无避嫌的地步。
美迪娜看了一眼图拉克,撅着鼻子道:“你未婚夫?比你年纪小许多嘛。”
小.....许多?就小了两、三岁好吧。话说回来,你又大多少。图拉克心里恼火,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他恭敬地施礼。“特克,愿意为您服务。”
“服务我?服务好我姐姐才是。”美迪娜露骨地回答。
图拉克的嘴角不觉泛起笑意。玛哈拉嘉连忙解释道:“不是他......。”他们是在旅馆大厅见得面,眼见得人多嘴杂。玛哈拉嘉拉了美迪娜往自己屋里走,图拉克索性也凑了过去。嘿,她还真有个妹妹。
“没有血缘关系。”玛哈拉嘉在自己那间堪称豪华的房间里接待预料之中的客人及未邀就来的客人。后者除了图拉克,还有吸引图拉克注意力的异性出现情况下场场不缺的伊利芙儿,不想来却又放心不下的利亚。开场白,玛哈拉嘉就说明自己与美迪娜的关系。“来这儿的路上提到过,年轻时我在培卡塞阿姆待过挺长一段时间。一则是躲开家族仇敌的暗算,另一方面是准备成为圣?利刃的侍者。美迪娜是与我一起受训的姐妹,与布谢尔家族没有干系。”与布谢尔家有关未必就是好事,特别是对玛哈拉嘉有贼心没贼胆的王子殿下知道的情况下。
“我们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美迪娜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我们诵经的时候用同一张长凳,吃饭的时候用同一张桌子,遭训斥的时候跪同一个台阶,睡觉的时候用同一张床,梳洗的时候用同一个盆。甚至洗澡的时候......”
玛哈拉嘉连忙打断道:“总之,我们关系很好。”
图拉克愣了半天,才缓缓点头。虽然有些冒失,美迪娜的容貌却不输过玛哈拉嘉的。她的脾气......,让他想起某个因为被丢在克特里而大发雷霆的女孩。
美迪娜狐疑地看着图拉克。“不是你的来信上总是甜腻腻地提到的杰普莱。那么,这小子是谁?”
“特克,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时间不长,所以没来得及提醒你。”玛哈拉嘉含糊其辞地说。长话短说,她立刻又转回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上。“你带来吉若拉(joral)宗母的答复了吗?”
美迪娜从图拉克那里收回视线。“那个啊。宗母阁下没有明确答复。她让我在这里守着,你一到就带你去见她。”
玛哈拉嘉不觉皱紧了眉头。
图拉克问:“你还兼有教廷里的身份吗?举行那个仪式还需要宗母级人物的同意?”
玛哈拉嘉摇了摇头。“不,我已经彻底放弃在教内的职务了。”
“相比之下,对家族的责任更为重要,对吗?”美迪娜不怎么高兴得说。
“美迪娜是被吉若拉宗母收养的孤儿,所以没有受到那么多的束缚。”玛哈拉嘉也揭了美迪娜一个伤疤。不过美迪娜耸耸肩,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玛哈拉嘉只好向继续图拉克解释道:“我母亲死后,我就被父亲送到了瓦罗娜教堂。吉若拉宗母就像是我的第二位母亲。我要结婚,而且是在献身仪式后与一位异教徒结合,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能得到她的允许。”
“嗯。”图拉克发现玛哈拉嘉不但长得漂亮,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哎,他又懊悔了。“美迪娜带来的似乎不像是好消息。如果吉若拉确实不同意,你是否会真得放弃与杰普莱的婚约?”
“还不至于。”玛哈拉嘉咬着指甲道。“不过,后续与妮莎神殿交涉的事情就不那么容易了。”
图拉克一脸的迷惑。
美迪娜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笨啊。玛哈拉嘉如果冒冒失失跑去,说不定真被妮莎神殿的人给卖了都有可能呢!”
图拉克大惊失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就没人管了吗?”
“管?谁管?你们这些帝国贵族还不是和埃芬吉派的家伙穿一条裤衩。为了钱,你们都肯拿脸去贴他们的屁股。”美迪娜讥讽道。
天地良心,图拉克差点就打算表露身份了——我这样的还要贴那帮家伙?他们不倒贴过来就算不错了。伊利芙儿也是大怒——是用我的短剑去戳那些胖得走不动道的家伙的屁股才是罢。
玛哈拉嘉伸手阻止。她凑近图拉克低声道:“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是不希望把你牵涉进来的。”
图拉克连连点头,理解,理解。要真和他牵连到一起,玛哈拉嘉的名声恐怕......。他突然想起,这对他本人或许是件好事。不过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玛哈拉嘉犹豫再三,终于决定还是去跑一趟。真要进入瓦罗娜教堂,仓促之下图拉克就有些不太方便了。而且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所以他只得留在旅馆里,等待玛哈拉嘉的归来。虽然只是一个白天,他对玛哈拉嘉的引导已经是不可或缺。她不在,图拉克也提不起走走逛逛的劲头。利亚和伊利芙儿也乐得见图拉克安稳地呆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