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业已进行大半。
罗柯比招呼客人们由餐厅转移到会客室享用烟草和甜点。舒适的沙发和躺椅代替了正统的座椅,夜幕低垂后燃起的暖色烛光,使得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显得越发亲近。塞奥法诺这次有机会调整了一下顺序,将图拉克与玛尔提娜放到相邻的位置。
玛尔提娜很习惯这样的饭后消遣。她姿势优雅地脱了鞋子,侧身躺到放满软垫的床椅里。她的背部和头部恰好枕在柔软的圆枕上,纤细洁白的玉足搁在半空。那副饱食后倦懒的模样,仿佛一只猫在挑逗主人的抚摸。图拉克颇为不习惯躺着吃喝,不过入乡随俗,也不太好意思要求特殊照顾。幸亏罗柯比和他的侧室早已想过,给图拉克找来一个特别宽大的躺椅,足够三个人肩并肩着坐到一起了。想必首席事务官闲暇之余,也会在这样的椅上与他的宠姬们恣意玩乐一会儿罢。
图拉克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以右臂支起上半身,他的视线恰好可以望到玛尔提娜适可盈手的双足和裙边下半遮半掩的小腿。他勉强收敛心情,才避免了当场出丑。伊姬斯的服饰都很轻薄,真不知道这里的男人是怎么掩饰身体的本能反应的。也有可能他们已经习惯,目光所视之处没有性感,只有肉和肉了。有那么片刻,图拉克对加入图墨吐斯信徒的行列生出些许动心来。幸亏客人们带来的护卫都被安置在离开主人较远的位置,否则他那点心猿意马的样子就要被利亚和伊利芙儿看到眼里。天知道这两位事后会怎么以此大作文章了。
女主人已经很熟悉客人们的喜好。她给罗柯比、安妮塔、玛哈拉嘉等几位上了甜点,奥多里克、杰普莱几位则更喜欢烟草。玛尔提娜两样都可能选,但她今天点了水烟筒。一个铜底,镶了金边的圆筒,周边有成人手臂那么粗细。从筒中伸出两根细管,一根由细到粗,顶端开了一个带凹陷的口子;另一根由粗到细,末端是一段弯曲的虹管。有仆人(或者奴隶,图拉克已经搞不清楚了——服侍罗柯比这类第一代殖民者的,常常混合了自由人和奴隶)将一小撮枯叶和粉末放到有凹陷的那个小锅里,然后点上了火。玛尔提娜将吸管的那头放到嘴里,轻轻地吮吸着里面透过来的雾气。底下的粗管里似乎放了水,发出咕噜咕噜水泡爆裂的声音。
图拉克已经很饱了,所以没有要糕点和冰冻果冻类的甜食。他对这种所谓的哈鲁希(halluci)燃烧后的烟气不熟悉,不敢要求尝试,其他人当然也没有主动介绍给他。看着玛尔提娜美妙地翘起指头,艳丽的红唇间翻滚着袅袅雾气的景象,图拉克不觉有点心动。
“你不喜欢吸哈鲁希的女人吗?”玛尔提娜娇嗔地问。
图拉克立刻摇头否认。“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所以觉得有些好奇。绝对没有要质疑你的爱好的意思。”
“称不上什么爱好。”玛尔提娜叹了口气。“只是一个无聊的女人,找了一个不那么惹人关注的日常消遣罢了。”
“你觉得无聊吗?我看这里不少人都想方设法地要博你的一笑呢。”图拉克笑道。
玛尔提娜哀怨的目光瞅着图拉克。“你听过这些人背后怎么评价我吗?人尽可夫的娼妓,还是骄奢淫逸的交际花?”她压低了声音说。
图拉克惊讶于她所表露的情感,顿时呆在那里。
玛尔提娜苦笑着说:“我只是被命运的潮汐冲上岸的鱼。为了生存,不得不学习以自己不习惯的,甚至是厌恶的方式呼吸。为了生存,不得不周旋于陌生人之间,拿自己仅有的那点风情吸引能够保护我的人。而在此之余,回想起以往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当然会觉得寂寞无聊。”
图拉克刚想细问,罗柯比带着塞奥法诺走了过来。
“殿下,城里的一些民众听说了您的到来。他们自发编排了一段舞曲,希望能以伊姬斯的特色节目欢迎您这位新任的欧卡雷亚。不知殿下是否有意观赏?”
好一个‘民众自发’!恐怕是罗柯比花了重金招来的罢。图拉克也没点破,只是一副兴致昂然地样子表示接受。事实上,比起看这些做作的表演,他宁愿与玛尔提娜单独聊上几句。此时此刻,她身上散发出的若隐若即的香气,已然占据了他的大半注意力。
节奏舒缓的乐曲悠然响起。
几名穿着伊姬斯本地服饰的乐师一边演奏一边缓缓走了进来。他们的乐器有弹奏的六弦琴,也有吹奏的簧管。比较奇特的是一种套在手臂手腕上的敲击乐器,以及一种十多管的排箫。异国的曲调,给人以舒适安逸的感受。
骤然间,一片鲜红的云彩从乐师之间飞舞着涌入客厅的中央,乐曲也从绵绵蒻蒻化作激扬的快板。一个窈窕的身躯仿佛漂浮在若隐若现的丝绸之间,又像是快速旋转的走马灯,变幻出各种各样曼妙的姿态。看来,图拉克刚才的想法是错的。此时此刻,他的视线完全被吸引到这位陌生的舞者身上。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像着迷了般观赏舞者缭乱新奇的表演,目光中带着欣喜的情感。
乐曲的节奏越来越快,音调也越来越高。然而那舞者的动作始终不即不离,就像她本人已经成了音乐的一部分。现场的气氛高涨起来,不少人应和着节奏击掌击节,情不自禁地加入狂欢的行列。玛尔提娜右手的手指抵着下巴,也已沉浸到音乐的欢愉之中而忘了吸取燃烧的烟气。
当曲调达到最高点,即将坠入谷底之际。舞者猛地拉开腰际的束带,身上飘逸的彩衣顿时散作满天的花朵,飘飘洒洒地坠落地面。音乐声也在此时愕然而止,偌大的客厅里刹那间鸦雀无声。过了好久,热烈的鼓掌声才猝然响起,持久都没有停歇。
那名舞者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刚才的疾舞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
图拉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了。迄今为止,出现在他身边可谓美女的并不在少数。有秀丽端庄的克睿莎,有英姿飒爽的利亚?葆兹,有顽劣调皮的贝尔莎?比拉莫,也有像安妮塔、玛尔提娜、玛哈拉嘉那样全身充满成熟女性魅力的。然而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将他对美的印象拓展到另一个层面。她的身躯婀娜多姿,纤细的腰肢几乎盈手可握。然而由她身上所透露出的,既没有米索美娅仕女的贤淑慧丽,也没有西瑟利亚女子的精美干练。给图拉克的感觉,就像是一头即将跃起的猎豹般,带着灵动和危险的双重诱惑。她的穿着极其简洁,贴住身体轮廓的狭小胸衣上缀满拇指大小的薄薄金片,堪堪遮住坚挺的双峰。除了束在身后的两条皮制的扎带外,后背竟别无他物。暴露出的淡褐色的健康肌肤远多过身上衣料覆盖的部分。图拉克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她优雅如天鹅般的脖颈,以及平坦而紧绷的腹部。她的下身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褶裙,材质是一种风吹既起的轻薄丝绸。收拢的裙腰将浑圆的臀部表露无遗,裙摆则在两侧开衩至大腿根。系裙的腰带上垂挂了七、八根坠了银铃的挂饰,随着摇曳的身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你喜欢她的服饰吗?”玛尔提娜注意到图拉克的失神,嘴角带着一丝有意捉弄的笑意。她俯身对图拉克道:“我有几件风格上更为奔放的,有机会可以穿了让你看看?”虽然是挑逗的言语,图拉克却听出其中淡淡的嫉意。
这名舞娘的年纪比玛尔提娜至少年轻十岁,身材的上自然要略胜一筹。如果说玛尔提娜是那种闺房里妩媚多情的金丝雀,那么这一位就是沙漠中桀骜难驯的猎鹰。在场观众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般转移到她的身上,部分位高权重的男性更不掩饰自己征服的**。就连罗柯比都不禁后悔当初的决定——早知道这女人脱了外衣会是这幅令人垂涎欲滴的模样,就不先急着考虑用她来色诱图拉克了。虽然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躯体和她的舞姿,但她的相貌同样给人过目不忘的感受。轮廓分明的脸庞,挺拔而秀气的鼻子,乌黑明亮的双眸,薄而曲线柔美的嘴唇,完全符合伊姬斯人对美貌的观念。就像把安妮塔和贝尔莎容貌中伊姬斯的成分提取出来,择其最佳的部分组合到一起那样。这是图拉克第一次亲眼目睹纯正血统的伊姬斯美女。
轻松的鼓点声再次响起。舞娘举起双手,晃动曼妙的身姿。这一次的舞蹈,就像柔弱无骨的蛇在茂密的林间缓慢地游动。丝丝的风吹过她的身躯,却无法停留她的步伐。淅淅沥沥的雨坠落到她的身上,晶莹的水花一触即灭。观众们仿佛身临其境,目光紧随着她身体的起伏一刻不离。而那舞娘也故意扭动腰肢,令开衩的裙摆间泄露出更多诱人的春光。图拉克的脸上顿时泛起羞愧的殷红——她在裙内只穿了一条不足巴掌大的金色底裤,最中央的部位还镶嵌了一块碧绿的玉石,就象特意招引人的注意似的。而图拉克竟不觉得这么穿着有伤风化,反而暗自感到兴奋。
娉婷的舞蹈之间,舞娘渐渐靠近图拉克。她的嘴角挂着挑逗的笑意,上半身的起伏变得越发昭显。其他的男人都已经看呆了,罗柯比甚至不经意间留出了哈喇子。幸亏塞奥法诺及时察觉,用一个抚摸发髻的亲昵动作替他擦去。就连杰普莱也有些失态,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舞娘一蹶一翘的臀部。玛哈拉嘉拉一下了他的手,才把他从迷梦中叫醒。看来,罗柯比找来的这个舞娘,其杀伤力简直可以用人体兵器来形容了。
“来段掌上舞。”科夫拉特大声喊道。
霎那间,男人们大肆鼓掌欢呼,女人们则窃窃低语着纷纷表示鄙夷。原来,‘掌上舞’是伊姬斯土风舞蹈中最为惊艳的方式。换而言之,也就是绝不会出现在公开场合的那种。像宴会上出现的这个最高档次的舞娘,除非是遇到下辈子可以依靠的恩主,否则绝不会答应做此类表演。何况还是在十几位上流阶层的客人和他们的护卫保镖面前!如果传了出去,她的身价立马就跌到与出卖**的交际花同一等级了。
图拉克浑然不知其中的奥秘,而那舞娘竟然也默然答应了。她趋近罗柯比特意指点过的‘贵客’,身轻如燕地跃上他的卧榻。图拉克是既吃惊又亢奋,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被安置在后面的伊利芙儿看得火冒三丈,立刻想要冲上前去抽那不要脸的女人两下。顺便狠狠给老不长进的图拉克一脚,最好让他今后几个晚上都别想和女人上床了。还是利亚知道轻重,再次阻止伊利芙儿的冲动。由情感上说,她其实也有类似的打算。只不过她的理智比伊利芙儿更好地压制了自己的本能。利亚暗自叹息——自己跟随的这位王子殿下毕竟太过年轻,异性的吸引对他而言总是无法抵御。不知道今后还会遭遇多少次居心不良的诱惑呢?
身手矫捷的舞娘匍匐着靠近图拉克。图拉克可以看到她脸上带着挑逗的表情,胸口渐渐清晰的迷人沟壑,以及剧烈运动后全身泛着红晕的肌肤。他本能的收拢双腿,却恰好触及舞娘的腰部。这雏儿一样的反应,令那舞娘有了更多发挥的余地。她以更主动地动作将图拉克逼得让出躺椅上一半的空间。探起身,带着好几串金环的玉手顺势撑在图拉克的肩膀上。两人之间的间隔仅剩下不足一尺,明眸善睐的眼睛越发令人迷醉。
“你不知道该怎样做吗?”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野性的魅力。图拉克不禁自惭形秽地侧过脸,只得承认自己的无力。“.......,你需要我怎么配合你?”
舞娘嫣然一笑。“让我的火焰在你的掌心起舞。”说着,她手缓缓拂过图拉克的手臂。当两人手心相握,舞娘的身子便顺势立了起来。“触摸我,感受我,接纳我......。”她在图拉克的耳边低声吟唱。
此番的舞蹈,空间仅限于区区一榻之间,舞者和观众的距离也仅咫尺之遥,更何况两者肌肤相触。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舞姿依旧热烈。不断开合的双腿,如风中百合般颤抖的腰肢,身体的剧烈俯仰,如瀑布般披散挥洒的长发,营造出男女间至真至切的情感。那一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相依的两人。火山的迸发,洪水的泛流,闪电击裂了参天的大树,都无法阻止最本能、最纯粹的**宣泄。乐师的演奏摒弃了花哨的曲调,只剩下快和慢的节奏交织在一起。每一个节拍,都配合着舞娘狂热的表演。
图拉克感受到手心透过润滑的肌肤传来的力量。这股力量召唤他去享乐,去欢唱,去爱恋。为什么要去过别人指定了生活?为什么要去走别人指定了的道路?有更简单惬意的生活可以选择,有更美妙动人的女人可以追求。为什么不随着眼前这陌生的女人离去?有她作伴,他的日子会有怎样一番美妙的变化?——他的眼神变得迷茫,心智也慢慢陷入幻想的空间。舞娘身上淡淡的刺青,像一团团跃动的火焰,在他眼前雀跃地晃动。
“嘶......”
一声异样的声响。图拉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在他和怀中的舞娘之间多了一条长而光滑的东西。别误解,他还没期望自己能拥有如此‘凶器’。那个东西具有圆柱形的身体,红黄色交织的鲜艳体色,扁扁的锥形脑袋,嘴巴里还伸出一根分叉的鲜红色舌头,看着怎么都不像是舞娘用来助兴的道具啊!
“赤炼蛇!”一旁始终注视着图拉克的玛尔提娜失声惊叫。
这是一种生活在沙漠中的毒蛇,据说拥有一吻既致人死命的能力。且其蛇毒能造成受害者烈焰焚身般极其痛苦的感受,因而被认为是血亲复仇的最佳选择。
图拉克虽然不知道这条蛇起名的典故,但玛尔提娜以及其他人惊恐的表情,足以使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快离开。”他颤抖着声音对那舞娘说。此时此刻,他还惦记着美娇娘的安慰,真不知该说是色令智昏,还是怜香惜玉了。
只见那容貌娇艳的舞娘以双膝为支点,做了一个向后腾空半周的精美动作,迅即从床榻翻到了地板上。她的身形丝毫不做停留,朝着四周抛射出十数个褐色的小球。那些小球在半空中便伸展开来,变化成一只只挺着刺针的毒蝎。落地后,蝎子自然而然地组成一个环形,将舞娘护卫在中央。
“杀手蝎子!”玛尔提娜再次叫出新出现的生物的名字。
图拉克心想,她怎么对这些稀奇古怪的毒物这么熟悉呢?不过此时此刻他可没空闲功夫考虑这个问题了。那条蛇对着发出嘶嘶的声音,上半截身子也威胁似地高高昂起。他和蛇如此亲密,其他人即使想救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舞娘站在一大群蝎子的保护圈中,面对图拉克轻言细语地说:“王子殿下,这样一个欢迎礼物出乎你的意料之外罢?”原来这场景都是舞娘一手炮制出来的。她不但用曼妙舞姿勾去了图拉克的魂,还打算用藏在身上的蛇彻底夺去图拉克的生命。
科夫拉特突然跳了起来,朝着舞娘大声吼道:“毒蝎女!你就是那个一个月里摧毁了我三个庄园的贱货。”
舞娘冷哼一声。“这些本来都是打算用来对付你的。算你运气好,躲过了!”她转过头手抚着胸口,面带笑容地说:“可就便宜了我们的图拉克王子殿下了。”
图拉克的脸上竟然还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科夫拉特显然发怒了。他一反刚才温文尔雅的形象,沉着脸挥了挥右手。陪着他出席宴会,之前还替他试毒的那个奴隶像是得到自杀指令般,奋不顾身地冲向站在场内的舞娘。正对着这方向的蝎子迅速迎了上去,短途冲刺后跃起跳到模样看着大约十五、六岁的奴隶身上。尾梢的毒针狠狠地刺了下去。那奴隶仿佛不怕痛似的,一巴掌把蝎子拍成一滩肉酱。这样一来,蝎毒越发深入他体内。他的脸上瞬间蒙上一层灰色,却依旧向舞娘跑去。另一只蝎子跳了上去,也在毒针刺入体内后不足一秒就被拍扁了。但这样已是极致了!科夫拉特的奴隶动作缓慢地跌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死于当场。
科夫拉特没有丝毫惋惜的意思。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另一名奴隶迈过前一个的尸体,再次尝试接近大厅中央的舞娘。舞娘的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她的杀手蝎子却不受同情、怜悯之类的感情束缚。最接近的几只感觉到有人试图对抚养它的主人不利,顿时群拥而上。这个奴隶临死前杀死了四只巴掌大小的毒蝎,比他的前任多了一倍。舞娘令人生畏的防御圈顿时小了一半,两具尸体的一侧还空出一个缺口。那四名乐师眼见情况有变,连忙卸去伪装围拢到舞娘的身边。演奏六弦琴琴师由琴身中抽出四把一寸多长、刀刃纤薄的匕首,交付到同伴的手中。
“继续。”科夫拉特低喝道。他这次一共带来四名奴隶,年纪大致相仿,都在十五、六岁之间,却个个都把死亡看得像喝口水那么简单。在他的命令之下,第三名少年奴隶跃跃欲试要为主子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