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辞把伞递给赵祯,就这么冒着雨拎着裙摆走了过去。
王妃穿了一身开封府最大的裁缝铺子新缝制的绸缎衣裙坐在亭中,她一手拈着根银针,一手拿着个绣撑,正在教小柔怎么绣手帕上绘的两只戏水鸳鸯。顾西辞走过去,远远地听到王妃含笑的声音:“从这里穿过去,再穿回来,顺着绣就行了。这块给你绣着玩吧,绣好了去送给你心悦的人。戏水鸳鸯……可是个吉祥物件呢。”
“王妃您少糊弄我,小柔还是知道这是什么的!”小柔闻言羞得满脸通红,她一边娇嗔,一边却从王妃手中接过了绣撑和银针,捏在手里跃跃欲试。
顾西辞轻功很好,走路习惯性地无声无息,而王妃和小柔又都是普通人,是以她走都到亭子外头了,那俩人也没一个发现她的存在。
顾西辞忽然停了脚步,她呆呆地看着小柔和王妃,觉得这俩人才像是一对母女。
在王妃困在襄阳王府中受难的十几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小柔在陪她。
小小的小柔还是个孩子,天真无知不谙世事,在不小心得罪了管事的人后,被发配到王妃那个全府最凄凉最没前途的地方。是王妃慢慢地教她识字、女红和各种各样的知识,一点一点把她养大,两个人在方寸之地相依为命,彼此扶持,不像是主仆,更像是母女。
顾西辞终于知道赵祯为什么不愿意进来了,不是不想看见亲生母亲,看看她长什么样子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而是不敢进来。
就怕见到之后相顾无言,连哭都不落眼泪。
顾西辞对父母的感情,一开始是想念,后来变成了怨恨,再长大点就全无感觉了,毕竟她没见过两位的面,这两位也没出现在她生活里过,就像两个符号,一个代表父亲一个代表母亲,不管是爱和恨都提不起兴趣。
但父母的事情毕竟想了太多年,已经成了习惯,到最后顾西辞唯一的想法就是知道他们是谁就行了,如果活着就看一眼,如果死了也了了心愿。
但就在她已经放下的时候,王妃就这么忽然闯进了她的生活中。
很难说两个人在别院的相遇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那时顾西辞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可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承认,就那么骗自己硬生生忽略。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放任王妃在襄阳自生自灭。
可是把她安全带回来了,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顾西辞在亭子外面站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绵不绝地响着,顾西辞看着小柔脱下自己的披风给王妃披上,王妃则拢住她的手暖入袖中,两人一起抬头看着雨帘后面朦胧而现的空旷荷池。
顾西辞张了张嘴,看着王妃的背影无声地比出了一个短短的口型。
然后她转身走入了大雨之中。
赵祯没问顾西辞看没看王妃、谈了点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把伞倾了大部分在顾西辞头上,帮她遮挡住愈大的雨。
“那庄子后面还有空房不?要不你进去换身衣服再走?就这样湿着当心回去了着凉。”赵祯看着顾西辞身上落下的雨点渐渐把衣服泅成深一号的颜色,不禁皱了皱眉头。
顾西辞摇摇头,忽然看向了前方不远处的路边。
一身白衣即使在雨中都很显眼的白玉堂打着把伞,他挺拔而笔直地站在树下,看见顾西辞远远地走过来了,便对她招招手。
赵祯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你真不用朕下道旨意?”
“不用你操心了啦!”顾西辞红着脸推他。
“好好好。”赵祯无奈地点点头,他毫不客气地把伞收了回来,转身朝着另一边的方向溜达而去:“朕走这边,不碍着你们俩。”
影卫们自动分成两拨,其中一拨刷刷刷地跟上了赵祯。
没了伞的顾西辞骤然遭遇淋得湿透,她气得直跺脚,一只手勉强护着脑门,拎起裙摆就朝着白玉堂飞奔而去。白玉堂看见顾西辞跑过来,把伞架在肩膀上微微抬起,腾出一只手一把搂住了扑进他怀里的顾西辞。
“都淋湿了,赶紧回去!下着雨不带伞还胡闹!”白玉堂毫不客气地把伞塞入顾西辞手中,在她一脸茫然眨眼睛的时候,微微弯下腰一把抱起了她。
“我不来接你你就淋着回去吗?”白玉堂冷冰冰地问。
“哎?怎么会啊,我又不傻。”顾西辞不满的鼓了鼓嘴巴:“我肯定会跟皇兄一起回去,再蹭他顿饭。”
“家里又不是不开火,你想吃什么?”白玉堂问道。
顾西辞认真地想了想,掰了半天的手指才慢慢说道:“想吃的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来。”
“那就去酒楼里坐着慢慢想,想起一道点一道。”白玉堂豪气冲天地说道。
顾西辞指责道:“你不是说家里开火吗?”
“家都没有怎么开?”白玉堂淡淡地斜了顾西辞一眼。
“好可怜啊少侠你要不要跟姐姐回家啊?”顾西辞笑着掐了一把白玉堂的脸。
“行啊。”白玉堂一本正经地点头。
两人在雨中嬉笑着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