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毅此时正半躺在软榻上看书,春夏之交晚风习习,空气中飘荡着草木鲜花的香气,越发让人心旷神怡。
“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名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即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梁毅缓缓的念着《清静经》,只觉得内心随着这些道语慢慢安宁下来,“妄心生烦恼,忧苦累身心……”
他年轻时从不相信神佛,后来迫于生计无奈入宫更是只信自己,虽然身边有个嫡亲的女儿,二人却心结重重,惘然间,想起他如今过了大半辈子的人生,突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从前拼命是为了活着,后来争是为了活得更好,弓弦日日紧绷还不觉,猛然松懈下来却发现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一时间满心茫然。
“你们都先下去,”任嘉吩咐门口待命的小厮,对墙角处暗卫道,“看好周围,我同父亲有话要谈。”
确定周围不会有人打扰之后,任嘉才端着手中热气腾腾的汤面进入梁父卧房之外的花厅,见到倚在软榻上眼神放空的人轻声道,“父亲,听小五说你近几日胃口不佳,我做了碗汤面,父亲不妨尝尝。”
梁毅神色复杂的看着女儿双手托盘之上热气腾腾的汤面,温声道,“这些日子你每日里忙着练兵已经十分劳累,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就行了。”
任嘉将汤面放置在小茶桌上摆好碗筷,端到梁父近前,微笑道,“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没有父亲重要,父亲若是不照顾好自己才是让我受累。”
梁毅猛然听见女儿这句话,却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自从两人十年前分别之后,女儿从未对自己说过如此暖心之语,他欣慰有之难过有之开心有之,更多的却不知是从哪里而来的伤感,时间过得太快,有时候想挽回些什么都来不及。
“面要趁热吃,等父亲吃完我们再谈其他,父亲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任嘉将碗筷放到梁父手中,示意他品尝面前的汤面。
梁毅出身边塞,早些年饮食粗糙,入宫之后才真正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若要说他最喜欢哪种食物,却是边关地区平常的酸汤面。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人前露过喜好,却不想今日女儿亲手做的一碗酸汤面差点让他潸然泪下。
热气腾腾的汤面中漂浮着细白宽长的面条,汤底中是切成细碎的竹笋、冬菇、葱花等物,漂浮着的酸汤香气带着微微的辣味,简直如同多年前他每次回家妻子亲手端上来的一般,模糊的视线中,梁毅才发现女儿就连碗也用的是粗瓷大海碗,一时间心中心潮汹涌。
任嘉将随手做的几碟小菜放上茶桌,仿若没看见梁父神色动容的模样,温声道,“酸汤面开胃,父亲前几日并未好好用膳,今日不妨多吃些,我并未做得太辣,配了几碟开胃小菜,父亲快尝一尝。”
梁毅不愿在女儿面前太过失态,半低下头开始吃面,入口只觉鲜香酸辣,正是多年前他最喜欢的味道。
这几日因为心绪不佳,他并未用多少吃食,今日偶然吃到心中最爱,确实心神皆宜,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恢复了年轻时候的豪放与粗-鲁,任嘉笑容愉悦的看着梁父吃完了一整晚的汤面与小菜,取来帕子帮他净面净手,待两人都无事后,才将泡好的茶水放在清理干净的茶桌之上。
“父亲要以身体为重,我在外才能放心。”任嘉见梁父面色好看许多,为他斟了一杯茶水送上前。
“你年纪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意,为父也管不了你了。”梁毅饮下一口茶水,隔着蒸腾的雾气看着更为出色的女儿,有些失落的道。
“我再有主意也是父亲的女儿,难道父亲因为我同从前不一样就打算不要我了?”任嘉凑上前笑道,神色间满是以往梁易云的任性-爱娇。
“为父除了你,这世上再无其他亲人,如何能放下?”许是两人间气氛太好,梁毅心神全然放松,不同前阵子看见女儿就满心的愁绪。
“既然如此,父亲就暂且放手让我一搏,无论结果如何,女儿也算了了自己心事,这世上我与父亲相依为命,再不会有比父亲更重要的事,父亲就当心疼女儿,给我个机会拼上一把吧。”任嘉见梁父心情好转,趁机提出要求。
“就算我不同意,你还是要做,与其让你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为父还不如多看顾你一些,省得你任性妄为。”梁毅看着面前女儿的笑颜,只觉得多日来胸中闷气都全数散尽,这天下间只有他们两人是真正的亲密之人,他拼搏劳碌半生,终无所依,若是如今能换得女儿肆意活上一回,也不枉多年辛劳。
“父亲,对我多些信任,女儿必定不让父亲失望。”任嘉依偎着梁父的手臂,想着自己如今已经小有所成的精兵,笑言安抚。
直到今日,在任嘉多番运作之下,两人才算是真正父女同心,日后无论她做什么,梁父都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她,这对于任嘉早日达成自己的目标无疑至关重要。
将卫黎昕催促她成婚的手谕给梁父看过之后,确定女儿已然不打算改变心意,决定同裴元思成亲,梁毅虽心中不虞,担心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给女儿带来麻烦,但耐不住任嘉主意已定,只得同她定下半月之后的吉日作为成婚之日。
任嘉以自己要练兵为由驳回了梁父打算大办一场的决定,并暗示裴元思同意入赘的条件就是不大张旗鼓的成婚,梁父心中愤然,最后却只得随了女儿心意,但是心中却重重地给这位即将入门的赘婿记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