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韵柳折眉作揖告别后,并没有马上离开酒楼,而是有些玩味地看着柳折眉远去的身影。
今日,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要是真的能称之为约会的话,实在没有多少旖旎缠绵在里面,看起来是自己占了上风,其实,对方从来就没有失去过对局面的掌控力。
爱情其实也是一场战争,是一场心灵的战争,如果柳折眉对自己的感情真的能称之为爱慕的话,那么,在不知不觉中,这个男人开始学着在与自己相处时,将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示人以弱,其实却是步步为营,稳打稳取。
瞧瞧,过于理智的人就是不好,原本外人看到这一切会说,瞧,那个男子已经被那个女子给吃住了,将来就算成亲,这女子一定都是个驭夫有道之人。
要不是这男子喜欢这女子厉害了,怎么会放下大男人的自尊呢?这女子,被这样一个男子这么喜欢着,那该多幸福呀!
可事实,人心比这更复杂的多,男女关系中,那些很傻很天真的,往往不是给人骗,就是给人甩的,很难成为最后的赢家。
秦韵没有马上离开,自然不是留在这里专门思考关于男女之情的种种哲理,而是,从今日她出门不久后,就发现,有人一直在跟踪自己。
对方的跟踪术是很巧妙的那种,应该很具有专业性,绝对不是普通货色,她留在最后,就想见见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是前世职业的本能。
“出来吧!”秦韵拿起茶盅抿了一口,今日说过的话不少,她真的有些口渴了。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像突然出现在酒楼角落一样,站起身来,直直地来到了她的面前。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穿着一身普通的男装。
这汉子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平凡,第二感觉就是普通,第三感觉是不起眼,总之,真的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无论相貌,身高,装扮,都没有丝毫出奇之处,仅从这一点,用专业的眼光来看,秦韵还是觉得对方至少能打八十分。
“跟一路了,累不累,来,我请你喝茶。”秦韵亲自抬手,拿了一个空闲的茶盅,倒了一盅清茶,放在了对方面前。
那汉子也没有矫情,当下就直直地坐了下来,端起茶盅,眼睛都没眨一下,一饮而尽。
“怎么,你都不怕我给你下毒?”秦韵似笑非笑地道。
“不会,毒药我闻的出来。”那大汉接话道。
“你真以为你被狗鼻子还灵,不错,我是没有下毒,不过,却加了其他的料,加了让人饮完半刻钟后全身就觉得发痒的药粉,是不是,我们等上一会,你身上就会感觉到麻痒的感觉,这就是你随意跟踪我要付出的代价。”秦韵把玩着手中的茶盅眼睛都没抬一下说道。
大汉闻言,却一声不吭,就这么直直地坐着,片刻后,身子真的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似乎有了麻痒的感觉,他心中的震惊,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要是别的什么人,他自然不敢如此随意地喝下那茶盅的茶,可刚才那盅,他从头看到尾,真的没看出对方动的什么手脚。
“怎样,感觉到了吧,说说吧,我爹到底到底得了什么病,是不是中了毒?”秦韵这时,抬起头来,笑盈盈道。
初一发现这个跟踪的人之后,她还有些不确定对方的来意和身份,可等到了最后,对方并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来,她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必然是秦家老爹不放心自家的女儿与太子殿下相约的事情,私下里派人保护与她。
果然,天下父母心,就算秦家老爹是怎样一个离经叛道之人,可毕竟生活在皇权下,对皇权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这可不是现代法治社会,你骂了国家一号,只要不是严重的诽谤,不会被人砍了头,在这大明朝,一个大不敬,别看朱厚照小盆友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可宫中是个经常死人的地方,他对生命并不怎么敬畏和尊重,而且要是性子一上来,就要喊打喊杀的,秦家老爹怎么能放心呢?
秦家老爹身子不好,他的身份也属于锦衣卫的保密级别,自然不能陪着女儿去保驾护航,那么,派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去看护着,怎么都是合情合理的。
秦韵人家也是专业人士,马上就由动机推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她之所以留在酒楼等待对方现身,而不是回家后再挑明,是因为她很想从这人口中知道一些关于秦家老爹更多的事情来。
虽然与秦家老爹住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可那整天整日时不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真的让她有些烦躁了,更别说,秦家老爹的饮食现在是越来越少,这样的情形持续下去,恐怕距离一命呜呼不会太远了。
虽说这个爹从本质上来说,不能算作自己真正的爹,如果他从来没有出现过,秦韵心中也不会有多大感触,可既然对方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中,却还没来得及多待一段日子,就永远的消失了,这种失去怎么都会让她觉得极度不爽。
就好像,有人给你送来一包钱,说是某人捐赠给你的,可还没等你享受几天有钱的快乐,却被通知,这钱是被特殊处理过的,见了太阳就自燃了,最终自己还得继续失去,这事弄的,怎么都会觉得很不爽。
可秦家老爹在回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她知道的实在有限,就是问起来,秦家老爹也不愿多说什么,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坐等秦家老爹自燃烧毁消失在人间吗?
如果秦家老爹就这么去了,秦家老娘就算从慈心庵出来,恐怕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多快乐,弄不好可能还会结伴去找上帝聊天。
那一定会让她更不爽的,好在现在还有点时间,虽说她对中医范围内的东西知道的实在有限,可只要搞清楚事情的缘由,去尽量想办法,去努力,说不定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什么人最了解秦家老爹的事情,叶问和唐婉应该知道一些,可她私下里问过唐婉这个便宜师妹,对方也仅仅比她多知道那么一点点。
自个为了给原身讨回一个公道,去了方家卧底,而秦家老爹身为锦衣卫暗探的三大负责人之一,五年前,得知白莲教蠢蠢欲动,意图煽动教徒造反,他当时受命,暗地里去查这件大事,混进白莲教,还弄了香主当当。
却没想到,风云变幻,白莲教那次成事,虽然占领了几个县城,最后还是被朝廷派兵给剿灭了,秦家老爹的目的是见到白莲教后面的真正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将这些敛去教徒财物,还鼓动教徒造反,为之卖命的反一动分子一网打尽。
任何人都别小看了宗教的力量,不管古今中外,那些信教的人,有些人还能理智地吸取教义中正能量的一部分,借以平衡自己的内心世界,可对有些教派来说,他们的蛊惑却是让普通人走火入魔,主动寻死,当然在寻死前,先把你的一切先攫取干净再说。
在现代,科技那么发达,早就证明了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与神灵无关,有许多人都被蛊惑的不轻,连命都不要了,更别说,在几百年前的大明朝,君权神授的思想很严重。
那些人耍几个小把戏,说白了,有些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自然现象和物理现象,化学现象,就蛊惑的一些普通人,特别是日子穷苦的老百姓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据她了解,这个白莲教从宋朝兴起,延续到至今,历经几朝而不灭,也不是一点依仗都没有,至少教中许多人都是懂得粗浅医术的,在现代,看病难都是一个大问题,更别说这个时代,高额的药费和看诊费是那些普通老百姓出的起的吗?
这时,在你或者你的家人病的快要死的时候,有人愿意给你免费诊治,这些淳朴的老百姓从此之后能不把这些人奉为神灵,活神仙吗?
对普通老百姓这样先是施以小恩,到了最后,这些老百姓就供他们驱使了。
对那些达官贵人,白莲教也不曾真的放弃过,他们的医术就是一个大杀技,越是有权有势的人越怕死,家中后宅的那些妇人们,整日里闲着没事,除了吃饱了撑得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外,那个不想求活神仙的保佑,健康长寿。
这样一来,白莲教也就很快地渗透到了各个阶层。这要是为何白莲教一直剿灭不掉的最大原因,人家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呀。
甚至有的地方一个村庄,一个县城全都是教民,官兵来了,根本就施展不开手脚,总不能将这些人都给杀掉吧。
老朱家的老祖宗从当上皇帝后,就一直没有放弃过对这些教派的打压,可结果,白莲教的一支,那个弥勒教据说都渗透到皇宫中去了。
正因为如此,明朝后代的皇帝,都将打击白莲教一系列的邪一教作为重要的政治任务来抓。
也是锦衣卫和东厂的重要职责之一。
如果当初秦韵还借尸还魂后,就被锦衣卫以白莲妖匪的名头带走,真的是死了都没人搭理的。
从这一点上,秦韵对柳折眉和秦知府还有那位太原府锦衣卫于百户还是心存感激的,至少人家蒋某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思。
在秦家老爹与官府的互相配合下,白莲教总坛遭到了严厉的打击,秦家老爹倒是没有暴露,可白莲教高层也发现了自己内部应该有内奸,就加大了监控的力度,不仅如此,白莲教还在秦家老爹的运作下起了内讧,左护法失去了一部分权势,也就在这个时候,左护法竟然萌生了要和蒙古鞑子一起勾结,颠覆大明统治的心思。
然后带着自己手下的一脉人去了草原,秦家老爹得知白莲教竟然有人想要跟蒙古鞑子勾结,将中原花花江山变成异族人的牧场,让中原的老百姓像一百多年前被欺压奴役,这让他心中又怎能不怒,比起继续留在白莲教的总坛来,左护法的行动更值得他关注。
他在总坛内原本就是各方勾连,选择跟左护法去蒙古,倒是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有了内奸的事情,左护法这次去蒙古,带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人数不多,除了秦家老爹之外,大多数都是对想借助蒙古鞑子报复大明朝廷的,给她们讲民族荣誉感,自然是对牛弹琴的。
在这种情况下,秦家老爹想要开展情报工作自然是难上加难,还有很大的风险,而锦衣卫长期以来,也是对内的,这个时代,统治者还没有那种对敌国派遣间谍和特工,形成完美的第五纵队的传统。
结果,这一折腾,就足足折腾了五年,那左护法成了蒙古小王子手下的重要谋士,这几年内,一直在给蒙古小王子普及大明的方方面面,在为蒙古鞑子的南下做准备。
秦家老爹既然到了蒙古鞑子那边,也没有闲着,他也开始大量地收集蒙古人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终于引来了一些人的怀疑,而那个与秦家老爹单线联络的锦衣卫暗探也无意中暴露了。
虽然那个锦衣卫暗探死的时候,并没有吐露什么有用的信息,秦家老爹也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蒙古了,要是继续待在那里,迟早就是死路一条,而他离开大明已经五年了,算算时间,自家女儿也要成亲了。
当爹的怎么能在女儿成亲时缺席呢?还有她,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他很想念她香软的怀抱。
秦家老爹有了逃离的心思,就开始着手做准备,可这个过程中,还是引起了白莲教左护法的些许怀疑,在最后辞行的饭菜中,下了一种白莲教秘制的药粉。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秦家老爹知道自己吃也的吃,不吃也的吃,如果他当时有所迟疑,他极有可能马上就葬身在那片草原上。
无论如何,他是不能与对方彻底撕破脸的,在草原上,想凭借自己个人的能力跑过鞑子的铁骑,那是痴人说梦,他心中还是牵挂,在可能死与马上死之间,他只能选择前者。
其实,秦家老爹的咳嗽倒不全与那药粉有关系,只是这几年冬日在草原上受了严重的风寒,一直没有痊愈,再加上严重的心理负担,这身子骨就越来越差。
现在说的这一切自然不是秦韵从这个大汉口中知道的,这是后来秦家老爹提过一点,还有她进了锦衣卫,结合相关的案卷记录中推测出来的。
此刻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大汉,就算身上真的有些发痒,他仍是一语不发。
对林堪来说,秦沐这个主子加上级所经历的事情,他没有权利四处宣扬,就算面对这个主子的女儿也是一样。
“其实,你看的没错,我真没在你的茶水中动任何手脚,只不过用了一种很强的心理暗示,而你中招了,不过,你能对我也保持相当强的戒心,这点我很欣赏,我并不要求你说其他的,告诉我,从哪里可以找到解药?”
虽说秦韵知道,也许可以通过催眠的手法,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些信息,可催眠术对这个看起来意志比较坚定的大汉来说,未必一下子就能凑效,可能还会耗费她很大的精力,再说,也没这个必要,他们相互之间并不是敌对的。
如果这人真的是秦家老爹的心腹,想必也是不希望秦家老爹就这么死了吧,她现在施展的是心理战术。
“在京城西郊的第三座山,据说白莲教的京城分坛就在那里,最近有传言,说是白莲教的大师兄会出现在京城分坛,如果想要得到解药,就只能从这位大师兄身上下手。叶大人也曾派了一些探子前去打探,可到了那里,却发现是一处山崖,过不去,一个不慎,就会掉下山崖。不仅如此,那里天晴时,还可以看到神迹,除非能破解这个路径的秘密,能到达白莲教的京城分坛,从那位大师兄身上打开缺口,获取解药。”
林堪自认自己的追踪术,天下已经少人能及了,可他竟然被发现了,也从这一刻起,他发现面前这位女子绝非普通闺阁女子,既然做女儿的想救爹,他就给她指出一条路来,即使这条路他也无能为力。
“白莲教的大师兄?有点意思。”在林堪说话的过程中,秦韵一直在盯着对方的眼睛,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应该说的是实话。
她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跟这样一个组织对上。听起来似乎很有挑战性的样子。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她还会进一步验证这个信息的准确性,一旦最终确定后,她就走上一趟又如何。
“今天我们所谈的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二人知道,我爹也不行,要是你违背了这个约定,那我只能请你主动滚蛋了。”
既然去白莲教京师分坛危险性这么大,秦家老爹知道了,一定不会让她去冒险,而她一旦打定主意后,又很少改变。
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扯皮的事情上。
“只要能解了主子的毒,我林堪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柳折眉与秦韵分别后,并没有马上回柳宅,接受众人的祝贺,他去了与柳宅方向相反的一个地方。
在那里,他见到了几个熟悉的人,这几个人所住的地方是一处民居,距离原太原府镇守太监张槐的宅子只有不到两百步。
这几个人就是柳折眉从大牢中弄出来的那几个帮手,他们一路跟着张槐的马车进京,后来,又被柳折眉安置在这个地方监视张府。
前一段时间,柳折眉先是要准备考试,考完试后,又折腾进了刑部大牢,一直没有时间与这几个人好好谈谈。
如今,他既然中了会元,手底下也是需要收拢一些人的,如果这些人的表现还不错,他不但会把他们过去的案底一笔勾销,还会给他们改名换姓,送他们一份前程。
父母之仇不能不报,可姑母到京后,就意味着他要亲自去做什么的时候,困难越来越大,他只能将这等守株待兔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等有了新的进展后,他会再一次出手。
“公子,这张槐当镇守太监时,每日横行霸道,门前车水马龙,可现在失势了,门前冷清的连狗都嫌。”其中有一个大汉口气中很是不屑地道。
“谁说狗都嫌了,总有不嫌的,我们那个苏总旗不是跑的挺勤快的吗?”另一个大汉接着道。
这可是他们这一段日子,最主要的发现,这时自然要说出来的。
“苏总旗,苏南吗?”柳折眉若有所思,那个苏南他也曾见过一面,如今看来,这个锦衣卫小小的总旗,心思倒是大的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