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对你那么重要吗?”一直坐在边上的李南宇转头问我。他已经换了登机牌,但为了陪我,一直没有去安检。
“当然重要啦!”我说:“你没看新闻里报道的,站也要站回家,走也要走回家吗?”
他笑了笑,没有应答。
机场广播开始循环播放:“从昆明飞往北京的mu5880航班开始登机,请乘客到20号登机口登机。”
“阿南,快去安检!”我催促他道,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他看了我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手中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我瞥了一眼屏幕——“筱遥来电”。
“喂?”他接起电话。我听不见听筒里的女声,只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应答。
“还在昆明……嗯,昨天大雾,航班取消了……”李南宇说着,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不一定能回……我就不过去了,你们自己吃吧……到时候再说吧……就这样……新年快乐。”
他挂断电话,转头看我。
我也看着他,一时语塞,感觉眼睛蒙了一层雾气。
他掏出登机牌,打量了一番正反两面,突然对半撕开,接着将碎片叠在一起,再对半撕开,然后,起身扔到垃圾桶里。
“走吧,小麻烦,我们去吃年夜饭。”
149.
我爸给我充了两百块钱话费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我把机票改签到了大年初一。
“你给爷爷奶奶还有阿公阿嬷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我爸说。
于是,从长水机场到昆明市区的一路,我都在听几个老人家絮絮叨叨。
“昆明有什么地方玩?”李南宇问司机。
“石林、滇池、西山,多的是地方玩!”司机师傅应道:“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再去吧!我拉完你们这单也要回家吃年夜饭啦!”
“明天我们就走了,”我叹了口气:“两次来昆明,竟然都是路过。”
“昆明有什么特色菜吗?”李南宇又问。
“过桥米线咯!”
结果,我和李南宇坐在一家24小时的肯德基餐厅里,纠结着要不要点全家桶。
“我们两个人喝不完三杯可乐,”我说:“而且,我只喜欢玉米棒和香辣鸡翅,不喜欢土豆泥。”
“没关系,剩下的我吃。”李南宇很认真地研究菜单:“骨肉相连是什么?”
“肉串。你要圣代吗?”
“不要了,我喝可乐吧,你不是说有三杯吗?”他应道。
“你是不是从来没吃过洋快餐啊?”端着餐盘找座位时,我随口问他。
“小时候家里管得严,不让吃,后来自己也不想吃了。”他拿起一串骨肉相连,咬了一口。
“怎么样?”我笑嘻嘻地问。
“不错。”他抬头看我:“怎么这么开心?”
“有吗?”我赶紧把四溢的笑容收敛起来。
吃完这顿年夜饭,我们一边打着嗝一边找酒店。
“只剩一间高级大床房了,888一晚,押金1000。”前台小妹查询系统后告诉我们。我和李南宇已经找了好几家酒店,只有这一家有空房。
“走吧。”他沉思了几秒钟,带着我走出了酒店。
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仰头看着夜空中徐徐绽放的朵朵烟花,没话找话地说:“真漂亮啊。”
“你想放?”李南宇突然问。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要是不想睡觉,那就放吧。”
他招手拦了一辆夜班的出租车,道:“师傅,找个卖烟花的店,再把我们拉到一个能燃放烟花爆竹的地方。”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要干什么,心跳突然开始加速。
原来老掉牙的情节都这么感人啊。
150.
司机师傅把我们放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街心公园门口,又留了电话,让我们有需要再打电话给他。
“我不太会弄这些东西。”李南宇蹲在地上开始研究:“北京一直不让燃放烟花爆竹。”
“把引线点燃就行。”我示范给他看,结果被一飞冲天的金色火焰吓了一大跳。
“你买的是什么烟花呀?”我问道:“不会是假冒伪劣产品吧?”
“不知道,我每样都买了一点。”他说着也点燃了一颗,这次的烟火满地旋转还会爆炸。
“我还是最喜欢小时候玩的这种。”我拿起两支细棍,点燃红色的纸头,细棍的一头立刻闪烁起莹白色的光芒。我挥舞着手臂,快速地比划出“阿南”两个字,问:“看——还能写字,你猜我写的什么?”
“不知道,”他的身影在银光中若隐若现:“是什么?”
“不告诉你!”我哈哈大笑。
没一会儿,四周的居民房里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见他说:“新年快乐,小词。”
然后我大声喊道:“新年快乐,阿南!”
事实证明,李南宇确实没什么放烟花的经验。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就放光了所有的烟花,而且没有一种是能冲上天的那类。
“走吧,还能睡几个小时。”他对我说:“我睡地上。”
“那你多亏呀,每次付完房费还得睡地上。”我打趣他道。
好心的司机师傅又回来拉我们,前台小妹又对我们说了一遍:“高级大床房,888一晚,押金1000。”
进了房间后,我刚走到床边,李南宇立刻就把灯关了:“快睡吧,八点半的飞机,我怕你明天起不来。”
可是,四十分钟后,我还在床上翻来覆去。
“睡不着?”他突然开口。
“啊,你还没睡啊。”
“嗯。”
“我觉得脑子里有点乱。”我说:“我爸居然没给我打电话,肯定在打牌,我哥居然也没给我打电话,肯定在泡妞,我妈肯定在跟我大伯母抬杠,老人们肯定都睡了,给我的红包还藏在兜里呢。”
我说完这一番话后,李南宇很久都没有动静,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
“我父亲很忙,很少回家。”他突然开口:“所以,以前的春节我都是和筱——”他停顿了一秒,声音里带着一丝艰难,继续道:“——和我姐一起过的。最开始她做一桌的菜,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后来我就叫她随便弄几个家常菜。有的时候,沈泽淼和茜茜吃完年夜饭会过来找我们。”
“今年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过了?”黑暗中,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轻如蝉翼。
“她结婚了,自然就不跟我一起过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睡觉吧,小词,谢谢你。”
我没有追问他谢我什么。
我突然又想起飞机上的那位老太太,半生波澜,也不过寥寥数语。当时当日深刻的痛楚,此时此地莫名的悸动,都将化作青春记忆里轻描淡写的一笔,陪我们走到最后的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