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倒也是线头落针眼——赶巧了。有了上一回的事,苏砚对熊莱已消解了偏见,也觉得她蛊术高明,兴许医术也如大夫所说那般高明,本就想去请她,若请不动再另请他人,没想到刚出门没走多远,就在官府附近遇到了穿着黑衣的熊莱。
苏砚追上去,惊诧道:“熊婆婆?你怎会在这里?!”
穿黑衣的老妇闻声回头,正是熊莱。苏砚很是吃惊,因为他先前听说熊莱十分孤僻,一直隐居不出。难不成是上次和公子聊过之后她想通愿意出来走动了?
熊莱认出苏砚,没什么好脸色:“是你。”转身就要走。
苏砚想起病得水深火热的苏既明,忙拦住她,低声下气地求道:“熊婆婆,我家少爷病得不行了,我听说苗药治瘴气最灵验,你能不能帮帮他?”
熊莱脸上的褶子皱得厉害,更像黑蜘蛛了:“你家公子病了?”又道,“他病了又如何,我不救负心之人!”
苏砚心眼直,想不出啥别的法子,急得当街跪下哀求道:“求你了熊婆婆,救救我家公子,他不是负心之人,我给你磕头了!”
熊莱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将他扶了起来:“罢,看在你如此忠心的份上,我就去看那负心人一眼。”
苏砚顿时喜出望外,忙道:“多谢熊婆婆,你心肠真好!”
熊莱冷笑道:“这次不怕我给你家公子下蛊了么?”
苏砚不好意思地挠脑袋:“上回公子说了,说婆婆你一定不是这样的人!哎,快随我去看我家公子吧!”
苏砚把熊莱往府上领,正走着,熊莱突然出声问道:“上回你家公子说他和乌蛮人有往来,他就是那位刚被人从儋州接回来的汉官?”
苏砚忙点头:“就是他。”
熊莱哼了一声:“听说这里的大官都很器重他,他还挺有地位的?”
“是,我家公子是被人陷害才从京城来这里的,咱们早晚还要回京城去。”
“想不到这般负心薄幸的人却有这么好的命。”
“我……”苏砚有求于熊莱,就忍下了不与她争辩。
两人到了府上,老苗女观察了一下苏既明的症状,便给他开了个方子,还亲手给他煎了药。
苗药熬好了送到苏既明病床前,熊莱冷冷道:“我一向讨厌你们这些汉人官员,若是放在平日,我一定不救你。看在你家仆忠心的份上,我给你开这一帖药,吃下去腹中的瘴气便除了。”
苏既明费力地道谢,下人端过药碗递到他面前。苗药清香,味道并不难闻,只是药汁赤黑,看着很倒胃口。苏既明尽量不去看它,喝了一口药,还没能下咽,只觉胸口一股气往上顶,哇一声吐了一地黑汁。
“公子你怎么样?”苏砚急急忙忙掏出绢子给苏既明擦嘴。
熊莱见苏既明把药吐了,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再一次把药碗递给他。
苏既明抱歉一笑,又喝了一口,如方才一样,这药他根本咽不下去,直接吐了出来。
熊莱脸都黑了:“你不愿喝?”
“抱歉,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实在喝不下去……”苏既明脱力地躺回床上。
“你不肯喝药,我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可无论苏既明怎么努力,那碗苗药他实在入不了口,明明想吞下去,胸口却有一股气往上顶,嘴里的药汁也似是活了似的往外涌,最终一碗药被他吐得满地都是。大约是苗药的药性与他体质相克,实难接受。
熊莱煎了半天的药,苏既明却一口都喝不下去,她已脸黑如炭,走到桌边抓起茶壶给自己倒茶,缓解焦躁。
苏砚急得满头汗,也要喝水,眼巴巴等在熊莱边上等她喝完。熊莱察觉他的意图,兴许是没治好苏既明心里有愧,她竟然很客气地亲手倒了一碗水递给苏砚。苏砚闷头灌下去,抹抹嘴:“婆婆,你还有没有别的药方或其他法子能治我家公子?”
熊莱不说话,只盯着他看。苏砚觉得熊莱的样子阴森森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既明不配合吃药而生气,又或者熊莱本身长得就是这么不喜人。不过熊莱确实努力救人了,并不是她心肠坏,苏砚也不晓得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苏既明病得浑浑噩噩,时昏时醒,一睁眼看到熊莱坐在他身边,叫道:“阿妈……”
“什么事?”
苏既明问道:“情蛊……中了情蛊之人,会如何?”那日他听闻自己并未中蛊,受惊不小,却忘了问中情蛊的影响。他这一走,给自己下了蛊的羲武会如何?
熊莱一怔,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此事提起这事,但还是道:“平日倒也无事,只是中蛊的人若变了心,蛊虫便会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所以中蛊的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再则,假若蛊主死了,中情蛊的人也活不成。”
苏既明喃喃道:“蛊主,便是我么?难道我死了,他也活不成?”
熊莱颔首:“对,你死了,他也会死。你病得半死不活,他应该也有知觉。”
苏既明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病痛太消磨他的意志,他难受的是真觉得自己怕活不成了,方才还想着,若真死了,心里总是不甘的,太冤枉。可是转念一想,争那些又有什么用,他这次要是没回来,世上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在他“死”了的那段日子里,谁也没什么不对劲,大概他的存在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现在,他要是真的死了,不止死他一个,还得带走一个,也不晓得羲武自己下的蛊会不会自己解了。如果真的让羲武陪他死……他一面觉得欣慰,一面又替羲武觉得不值,依旧矛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