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边关的八百里急件到了京城,北狄人狼子野心,竟然大规模入侵大周,大军绕过了玉泉关,深入了大周腹地,与玉泉关前边的北狄人形成了合围之势,将玉泉关的守军困在了那里,顷刻间,玉泉关便成了一座孤城。
杨二奶奶得了这个消息,脸色煞白:“宝柱,宝柱。”
才喊了两声,便身子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宝清奔了过去扶住了杨二奶奶,眼中全是泪水:“母亲,母亲!哥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情的!”
杨老夫人虽然心中也是吃了一惊,可脸上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色,让丫鬟们赶紧拿嗅盐出来给杨二奶奶闻,等她醒转过来,杨老夫人摆了摆手:“老二媳妇,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打仗不是寻常事儿?早先三十年前,你父亲在边关守卫,每年都要打仗,也不见出什么事,你慌什么。”
杨二奶奶嘴唇翕辟,抖抖索索的伸出了手来:“我一想着宝柱在玉泉关,心里头便难受得紧,喘不过气来。”
“慌什么。”杨老夫人淡淡道:“朝廷哪里能坐视不管的?”
果然,当下皇上便喊了文武百官前去商议,杨老太爷主动请缨,众人个个推举,皇上给了他一支人马赶赴西北前去解围。
尕拉尔得知杨老太爷要去西北,奔着来了玉翠堂:“老太爷,我也要跟你一道去。”
杨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胡须,笑而不语,尕拉尔有些着急,恳求道:“请老太爷带我去,我要上阵杀敌!”
“尕拉尔,你想想,你上阵杀敌,杀的究竟是谁?”杨老太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杀的是北狄的士兵,不是你的仇人,你那仇人,正住在北狄都城里,美酒佳肴倚红偎翠,醉生梦死。”
尕拉尔的眼睛都红了,捏紧了拳头咯吱作响:“那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杨老夫人笑了笑,让婆子请了尕拉尔坐了下来:“尕拉尔,你现在手里没有一兵一卒,想要打败北狄汗王是不可能的,你须得借助一些外力。”
这外力,不仅仅是大周的兵力,更需要北狄五部里支持他的人。
北狄分五部,先前汗王将最强盛的一支部落给了尕拉尔,其余四部由大王子二王子和两位亲王把持。尕拉尔的长兄勾结了其余两部,将尕拉尔与他叔父的两族赶到了西北很远的地方,这才占据了北狄。现在尕拉尔要想夺回自己的东西,必须将那两部人马找到,在大周的配合下,将北狄汗王消灭。
“我要回北狄去!”尕拉尔眼中有坚定的神色:“我要找到我的族人,找到我的叔父,联合起来将那狼子野心之人赶跑!”尕拉尔眼中灼灼有神,脸上有了欣喜的颜色,朝杨老夫人抱拳行礼:“多谢老夫人指点!”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你去北狄的好时机,我们早几已经做了布置,你且放心,正所谓欲速则不达,现在还不是你去北狄的时候,等着西北战事平息了,你再动身也不迟。北狄现在之所以能将玉泉关包围,靠的是一个快字,拖不了多长时间,我算着,能支撑一个月就算不错了。”
北狄人突袭大周,肯定是自己粮草不够,才出其不意奔到大周境内,现在虽然围住了玉泉关,可也没有什么用处,玉泉关旁边有银山关与飞云关,两边驻军都有十万余人,此刻该已经奔赴玉泉关了,杨老太爷过去,也只不过是坐镇指挥,将北狄人打回老家去罢了。
“那我什么时候过去?”尕拉尔亟不可待,这十八岁的少年,负着血海深仇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听说有回去的机会,自然是有如百爪挠心。
“相宜,现在你广州的分号开了起来,想不想去玉泉关开个分号?”杨老夫人笑眯眯的看了相宜一眼:“西域那边,也是重要的通商之处呢。”
“去玉泉关开分号?”相宜眼睛一亮,想到了帽儿胡同里的那群北狄人:“老夫人,我早些日子还正在想这桩事情哪,怎么您就猜到了?”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快活的眨了眨眼:“我也是上回听你说那些北狄人喜欢喝奶茶,这才想着要你去玉泉关开分号,没想到你也是这般打算的。”
“是。”相宜点了点头,微微侧脸,便见着了尕拉尔关注的神色,她赶紧将脸转了回来:“我想着明年在玉泉关与泉州开两间分号来着,老夫人觉得我该提前些否?”
“你若是有闲钱,自然可以提前开,只不过玉泉关那边,可以等着西北战事稳定了你便可以去探探路,刚刚好可以与宝柱一道回来过年。”
“是。”相宜恭恭敬敬回答,开始盘算着去西北的事情。
连翘得知要去西北,高兴得很:“姑娘,咱们总算可以去外边走走了,每日都守在这里,实在是乏味,到外边去瞅瞅,也能多看看异域风情。”
方嫂摇了摇头,一只手开始清理东西:“这玉泉关可是条件艰苦,你现在欢欢喜喜的叫着喊着要去,到时候指不定叫着喊着要回来。”
连翘满脸的不相信:“我才不会呢。”
过了一些日子,西北那边果然战事平息,杨老太爷带领大周将士击退北狄人八百里,差点打到对方的都城凉城。杨老夫人得了这消息,喊了相宜过来:“你可以做做准备,再等两日,喝了琴丫头的喜酒便可以动身去玉泉关了。”
林茂真与宝琴的亲事定在十月十五,天气还不算冷,可也已经有些凉意,那日宝琴院子里全是红色的绸缎扎成的花球,踏了进去,便闻着里边燃着的鹅梨香。
相宜与宝清宝琳作为送嫁的姐妹,从头陪到尾,见着全福夫人给宝琴梳头,喜娘给她绞脸收拾妆容。宝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凭着人摆布,到了最后,她换上嫁衣以后变了另外一个人。
宝琴从来没有这样美过,坐在那里,容光熠熠,一双眼睛里就如有清泉流出,转眼看了过来,只觉风情万种,又有说不出的庄重。杨大奶奶赶着从杨大爷放外任的地方来给她送嫁,杨家出嫁的两位姑奶奶也回来了,母女几人坐到一处,眉眼之间都有些相像,一见便知她们的关系,全是小小的圆盘子脸孔,温婉贤淑的模样。
外头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外边有司礼大声喊着“吉时已到,新人请移步!”
相宜跟着众人站起身来,伴着宝琴往外边走了去,杨大少爷正等在门口,见着妹妹出来,弯下身子,让妹妹趴在了自己的背上:“哥哥来送你出阁。”
宝琴开始哭泣起来,这是俗称的哭嫁,女子离开自己的家,总是要哭上一哭的,据说哭得越厉害,就表示这女子越是恋家,是个好姑娘。
哭声断断续续的从前边传了过来,与那缥缥缈缈的淡青色烟雾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奇异的感觉,仿佛间有一只手在拨动着人的心弦,听着这哭声,有些细细的酸楚,少女对于家庭的留恋,全在这哭泣声中,缠绵而不绝。
林茂真穿着红色的吉服站在杨府大门口,身边是大红花轿和一队仪仗,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杨大少爷将宝琴背了出来,这就是他今后要共度一生的人了,他忽然间有一份怅惘,有一份遗憾,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眼睛望向杨府的大门,那里站着一群人,都是给宝琴送嫁的,穿红着绿,看得人眼花缭乱。在那红红绿绿的后边,有一抹浅紫,林茂真的眼神顿时凝在那里,心猛的一抽,仿佛被人揪住悬在半空中一般。
虽然只有半张脸,可他却很清楚的认出了她来。
粉白的脸孔,濡黑的眼睛,她站在那里,嘴角边有微微的笑容。
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在她的心目里,自己只是她的兄长而已。林茂真凝视着那张脸,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涩。她与他,这辈子就是兄妹情分,若是他想强求,那就连兄妹都做不成了。
穿着红色嫁衣的宝琴离林茂真愈来愈近,他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她盖头上绣着的花开富贵,红色的轻纱垂下,四角有金色的铃铛坠着红色的盖头,随着秋风不住的撞击着,叮咚脆响,悦耳动听。
“茂真,我将三妹交给你了,你可以好好爱惜她!”杨大少爷将宝琴送进花轿,转过身来拍了拍林茂真的肩膀:“你若是敢欺负她,我这做大舅子的可不饶你!”
“大哥,你放心。”林茂真回头看了一眼大红花轿,软帘已经垂了下来,他再也看不到宝琴那纤细袅娜的身姿。抬头再看杨府的大门边,那浅紫色的身影也已经不见。
她与他的缘分,就到此处终结了,从今往后,他要好好的呵护着她,杨宝琴,是他的妻子,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他要慢慢的去了解她,与她举案齐眉,做一对人人羡慕的好夫妻。
第二百一十六章返江陵无奈宣旨
清晨的江陵一片宁静,一轮红色的日头正从晨雾里冉冉的升了起来,淡淡的日光照在江面上,有些浅浅的红色,水波荡漾,将那朱红的画舫映得摇曳多姿。
码头上站着一群诚惶诚恐的人,从他们穿着的衣裳来看,该是江陵的知府以及下边的各级官吏。江陵知府半弯着腰,眼睛偷偷的瞄着从船只上走下来的一行人,心中暗暗揣测,这皇上派来的宣旨使不知道喜好什么,自己到时候可得好好送上一笔给他,指不定他还能在皇上皇后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呢。
与宣旨使走在一处的是嘉懋,踏上家乡的土地,心中自然有些感慨。
差不多一年没有回过家了,实在也想念家中的亲人,就连素日对他严苛的祖母,他也着急想见上一见。
江陵知府迎了过来:“宣旨使大人,容大人,先去知府衙门歇息一番?”
嘉懋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宣旨使大人一路辛苦,且让他去歇息着,等辰时过后再来容府宣旨罢。”
这宣旨使一路上等着沿途官员送礼,路上拖拖沓沓,嘉懋说过他好几回,真恨不能将他撇了自己先回江陵才好。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宣旨使也不敢多与他顶撞,只能少拿了些东西,画舫径直往江陵过来,心中却是肉痛。
此时听着嘉懋这般说,他眉开眼笑:“容大人有一阵子没回过家乡了,归心似箭,此乃人之常情也。”
嘉懋寒暄了两句,不再多话,带着长随便回了容府。
容家的大门只开了一扇,前边坐着两个门房,两人正在那里说着闲话,远远的见着嘉懋过来,两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
嘉懋下得马来,大步跨上了台阶:“快去通传,就说今日宣旨使要来宣旨,府中早作准备。”
门边候着的管事婆子听嘉懋这般说,飞奔着一双腿就往里边跑了去,口里大声的嚷嚷着:“快些快些,快些做好准备,宣旨使就快要来府上啦!”
“余妈妈声音还是这般响亮。”嘉懋笑了笑,整了整衣裳,跨过台阶往园子里走了去。此时秋意深深,地上都是落叶,几个小丫头子拿着笤帚正在打扫,见着嘉懋过来,赶紧低头行礼:“大少爷。”
嘉懋冲她们笑了笑,举步朝前,隔了这么久没回江陵,现在瞧着园中一草一木,都倍感亲切。快步走过垂花门,从青石小径上走了过去,隐约见着前堂的院墙,还没走到门边,就见那边赶过来几个妇人,其中有一个惊喜的迎了过来:“嘉懋!”
容大奶奶穿着一身正红色绣金色牡丹的衣裳站在那里,脸上全是惊喜的神色,乌黑的云鬓上簪着丹凤朝阳衔合浦珍珠的簪子,长长的流苏在耳边微微的颤了个不停。
“母亲。”嘉懋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儿子不孝,多日未在母亲身边尽孝了。”
容大奶奶伸出手来扶住了他:“嘉懋,何必说这般生分的话?你高中状元,自然是要为国效力,怎么能还总是想着自己的家?快些起来,咱们一道进主院去,你祖父祖母此时该都在前堂等着你吶。”
一个少女从容大奶奶身后转了出来,杏核眼水汪汪的一片,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哥哥,你怎么就这样迂腐起来了?一家人还讲这些客套作甚?都是在京城被那些老夫子们熏坏了罢?见了母亲竟然这般客气起来,这过分的客气,不就是生疏?”
她一口气说了长串的话,中间都没歇口气,说完以后嗤嗤的笑着,伸手来拉嘉懋:“哥哥,咱们走。”
旁边冬华也挤了过来,伸出手来“哥哥”、“哥哥”的叫着,嘉懋笑着抓住她的手:“冬华好像长高不少了。”
冬华今年九岁了,生得一张有福相的脸孔,圆脸圆眼睛,笑起来眉眼生动,十分可爱。她有一年没见着嘉懋,这次见他回来,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哥哥,我听他们说,咱们家明年就要全搬去京城了,可有此事?京城好不好玩,有没有咱们家现在这般大的园子?”
嘉懋被春华与冬华拉着往前堂走,一边笑着回了他们的话,渐渐的走进了前堂。
容老太爷与容老夫人并排坐着,两人瞧上去都很高兴,容老夫人素日黑沉沉的一张脸,今天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