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了。我认为很好。让村民们参与管理。约束改变宗族势力的落后愚昧的一面,禁毒禁赌禁娼,设立乡村小学,鼓励农民识字,兴修水利,改进种子,提高亩产,讲究卫生,建立医院,扶助军烈属和孤寡。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建立预备役制度,让适龄的农民们参加军事训练,就像你们搞出的保安队一样,将青壮年组织起来。联防联保。禁绝盗贼﹍﹍”
“预备役?”
“是。就是部队的后备军。将来招兵。就从预备役里招,寓兵于民,参加预备役的。给与补助。”
“那就行。”
“关键是改善村民的生活,提高亩产,解决吃饱的问题,其次是发展副业,解决吃好的问题,最后就是兴办工商,让百姓们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部队来到郑家庄一带推行的一些好的办法,自治委员会的做法,要好好总结,不要妄自菲薄,觉着山沟里搞不出什么名堂来。这边总结出来了,我就在沂州和兖州推广,别的地方咱说了不算,这两个州,我还是有把握的。朝廷已经在筹划新政了,待朝廷回到北京,新政就会正式推出,乡村自治,要我看是一项创举,有很大的意义。”
陈超摇摇头,“俺可没你想的那么邪乎。自治委员会能做些事,完全是沾了蒙山军的光。另外就是你们掏了银子,比如办学堂识字班,比如外购种子,十几个村子是一回事,一两个州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算了,不说也罢。”
“你看,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就说嘛。”龙谦起身,为陈超的茶碗里续上的开水。
“退思,你跟俺说实话,你真的对朝廷忠心吗?”
“为什么这样问?我已经是朝廷委任的两州镇守使了。”
“退思,你忘了原先跟俺说过的那些话了。经历了庚子国难,人心是更散了,你瞧瞧你手下的那帮人,哪有将朝廷挂在嘴上的?就是你,又有几分对朝廷的真心呢?是不是勉从虎穴暂栖身呢?”
陈超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龙谦。
真是犀利。龙谦迟疑了片刻,“先抛开你要命的问题。我真是好奇怪,你似乎也不那么传统吧?听先父说,维护道统的,往往不是下层,也不是上层,而是中层的知识分子。你高中举人,算得上当世正牌子的知识分子了,名教教育的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吗?为何还要帮助蒙山军抵抗官军?”
“退思,你还好意思提这些!你知道吗?自你们来到俺们这里,就将这里的生活彻底打碎了!你的蒙山军?你算过没有,有多少是俺们的子弟?就是小小的陈家崖,参加你的蒙山军的就有三十余人!甚至有兄弟俩都入伙的。与其说是蒙山军,还并不如将郑家庄兵,陈家崖兵!你们被朝廷打败了,这一带不知要有多少家破人亡!你说,俺有选择吗?”陈超气愤地站起来,指着龙谦的鼻子大声叫道。
卢广达在门口探了下头,龙谦挥挥手将其赶走了,“去睡你的觉,陈先生教训我,有啥好惊奇的?”
陈超被龙谦这句话消了大半的气,一屁股坐下,又站起来,“算了,俺也该回去了。”
“既然谈开了,何不尽兴聊聊?别急别急,咱接着刚才的话题,为何认为抵抗官军就有出路呢?”
“这?”陈超楞了下,“俺是相信你,相信你有办法解开这个结。”
“在你看来,蒙山军成了威胜军,这个结算是解开了吧?”龙谦微笑道。
“是。说实话,俺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俺才担心你不知足,担心你手下那帮响马出身的人收不住心。”陈超又激动地站起来,“你们去了京师打仗,一走了之。你可知道乡亲们有多担心吗?担心什么?担心他们子弟的安危!这两天你在庆功,欢宴,看到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戴孝吗?程大牛是铁了心支持你的,因为你杀了郑经。为他报了仇出了气。他的大儿子跟你走了,嘴上不说,心里担心的要死,江云回来,立即跑去打听。江云哪里知道下面的一个小兵?听说你们在天津与洋人血拼,老程流着泪对俺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哪有不死人的!’他是将他儿子当作死人了﹍﹍就是俺陈家崖,一下子死了三个,残了一个!就算你给他们抚恤。他们活蹦乱跳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龙谦默然。许久,才对陈超讲,“这也是令我很纠结的事,实际上。思考这个问题的深度。我不比你差。你说。他们为什么跟我走?我没有抓夫,强拉入伙呀?”
“是,他们是自愿的。因为你的人马仁义。爱护百姓,跟其他响马不一样。”
“他们跟着我跟官军开仗,就是造反!他们为何不考虑后果?”
“他们都是些年轻人,哪里会想那么远?你的队伍又擅长蛊惑人心﹍﹍”
“哦,原来是因为年轻没头脑,加上我擅长蛊惑人心。可是,他们的父母不年轻了吧?陈先生,你其实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会出现现在的局面!就是因为大伙儿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苦到没有活路,没有盼头!政府除了向百姓收税,不负责任何的事!天灾**,总是交给老百姓自己扛。遇到像您这样的开明庄主,百姓的日子就好一些。遇到郑经那样的恶霸,百姓就没有活路!根据地的乡亲们支持蒙山军,是因为蒙山军做了些他们希望做的事!修水渠,降地租,办学校,赈疾苦﹍﹍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政府应该办的﹍﹍回到你刚才的责问,陈先生,你说是让大家在毫无希望中慢慢等死好,还是付出牺牲为子孙后代开辟一条生路好?”
“那条路,你找到了吗?”陈超冷冷地问。
“说实话,没有。但我知道,努力总会有回报。”
“你已经得到回报了!两州镇守使,官够大的了!搁在晚唐五代,就是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够你展布大才吗?”
“先不说这个。为何认定我要造反呢?”
“很简单。你从来就没有对你的部下讲过忠于朝廷!”
“但我讲过忠于国家。国家不同于朝廷,朝廷也不能完全代表国家。而且,我历来认为,责任和权利是孪生子!享受权利的同时就必须尽到责任!朝廷有很大的权力,操纵万民的生杀予夺,但他们从来就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教育后代,巩固国防,这是任何一个现代政府必须尽到的责任。看看现实吧,文盲的比例是多少?春节贴春联是几千年的传统了,可乡亲们门上贴的是什么?两条红纸上画上十个圈圈!我敢断定,就教育的普及程度而言,我们不是进步,而是在退步!国防就更别提了,四十年间,国家的首都被人家打下了两次!现在,好几万外**队仍占着,烧杀淫掠,无所不为。为了善后此事,朝廷还不知要出卖多少利益,赔款?一个甲午,赔了两亿两,这次,恐怕只多不少。沿海城市,租界林立,形成了国中之国﹍﹍”
“我们国力不如人家,也怪不到朝廷﹍﹍”
“那怪谁?怪百姓吗?”
这种谈话不是第一次。陈超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对方,其实连自己也说服不了。这也是陈超担心龙谦“心怀不轨”的主要依据,“可是,你能改变这一切?治乱循环,天道如此。哪一个朝代不是这样,越到后面,政治越是混乱不堪﹍﹍张养浩写的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何不立足实际,将这一片地方治理好?让百姓过上温饱的生活,让娃娃们念上书,不要再在大门口画圈圈﹍﹍”
“那是自欺欺人。陶渊明的想法。”龙谦哂道,“就是你自己,怕是也不信。郑家庄一带富庶,还不定引来多少觊觎者呢,可不止是响马!”
“你也不要说大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你当了皇帝,就能改变这些?”
“治乱未必循环!西洋诸国,早已找到了路子,治了就不再乱。我要声明一点,别说我手里只有几千兵,便是拓地万里,雄兵百万,我龙谦也不会去做皇帝!越之先生,我这个话你牢牢记在心里,如有违反,你唾在我脸上,我都不带擦的!”
“到时候你就不是现在的态度了。严子陵也就遇到一个光武帝,才留下千古美谈!远的不说,如今你是两州镇守使了,盘算着搬到沂州还是兖州?我们这小小的山村,不过是你的一块踏脚石而已。”
“不,根据地永远是我的根。越之先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等我忙过这几天,我会上门想你提亲。淑儿姑娘,我娶定了。”
“好,有你这句话。破家灭门也好,化家为国也罢。只盼你不要辜负淑儿才好。”了却了一桩心事,陈超站起身,“我便看你走到那一步!”
“卢广达!去送一送陈先生。”龙谦喊道。
陈超出了郑家庄,卢广达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直将其送到陈家崖,才返回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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