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是一口没有装水的大水缸,里面一张惨白恐怖的鬼脸像闪电般出现在柔止的瞳仁中,柔止背皮登时一麻,面色骤然煞白,差点没晕死过去。就在她足下一个趔趄,吓得快要尖声大叫时,忽然,水缸里的鬼豁然站了起来,一手拽住她的衣襟,将她给拽了回来。
“嘘,别出声…”那鬼从身后一把捂住柔止的嘴,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警告,“不准动,再动我掐死你!”
这道声音低沉暗哑,分明就是个人的声音,还是个男人的声音!柔止一震,意识到并不是什么鬼,猛地清醒过来,当下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男人这才冷哼一声,松了手。柔止拍了怕胸口,转过身,打量男人的面容。原来,他的脸上涂着白面油彩,看不清具体的五官,所以显得很是恐怖吓人。她盯着男子,冷冷地问,“你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好像并不是这宫里的人。”
男人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月洞外面传了过来,随后两名侍卫烦躁的声音划破雪夜的安宁:“他妈的,到底躲哪儿去了!这么冷的天还要咱们到处找人,真是倒霉晦气!走,咱们再往那边搜搜!”,男子听得这声音,一惊,赶紧又像乌龟缩回了水缸。末了,还朝柔止嘘了一下,示意她别出声。
柔止冷笑一声,并不理他,反而扯着喉咙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呐!这里有贼…”话音未落,几名腰持佩刀的侍卫迅速赶了过来,至柔止跟前将腰牌一亮,粗声粗气道:“我们是万国公手下的随身侍卫,请问姑娘是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了吗?”,与此同时,水缸里的白面男子气得牙根痒痒,朝柔止投去了恨恨的一瞥。
万国公?听到这里,柔止怔了一下,到底有多大的权势,才会如此放肆地在皇宫里搜起人来?于是改变了注意,柔止瞥了眼身后,装作不经意挡在水缸面前,往另一方向指道:“是啊,是啊,刚才我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一个涂着大花脸的人影儿往那儿跑,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鬼,没想到却是个贼,真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们快去追!”末了,她还不停拍着胸口,做惊恐状。
“肯定是那臭小子,走,我们往那边去追!”
就这样,几名侍卫信以为真,急忙向右一拐,绕着假山的另外一处甬道匆匆跑去。看着那些人彻底消失跑远,男子这才从水缸里垮了出来。
“刚才不是大声嚷嚷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救我了?”男子眉毛一扬,觉得有些好笑。
“我不是救你,只是不想和某人为伍而已!”柔止冷笑一声,看也不看男子一眼,掉头就走。
男子看着柔止的背影,双手环胸,“啧啧,真是怪人年年有,皇宫特别多,一个宫女都这么怪。”摇头笑罢,也转身走了。
然而,就在刚踏出一步时,忽然,雪地上一块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男子弯身将东西捡了起来,借着雪光的照耀,拿在手里一看,竟是一块天青色的玉佩。
小小的玉佩,雕刻的是兰花形状,触手间还有丝丝余温。男子想了一想,豁然明白过来,这玉佩肯定是那个宫女和他挣扎拉扯的时候突然掉出来的。于是,当即朝柔止追去,“喂,姑娘,你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在眼前一闪,接着,有人将刀横在了男子的脖子上。
“嘿嘿,小子,躲了好久吧?成王殿下有请,还不快跟我过去一趟。”黑暗之中,冯德毓龇着一口白牙,笑得十分阴恻。
重华宫的东暖阁内,灯烛闪跃,刘子毓翘足坐于南窗下的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刮着青瓷盖碗里的茶汤浮沫,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瞳仁盯着眼前的男子:
“现在,你总可以说说要见本王的目的吧?”
男子正在内侍端来的铜盆里捧水洗脸,一听这话,抬头一愣,笑了:“成王殿下这话草民就不解了,不是您吩咐手下将刀驾在草民脖子上,让草民来见你的吗?”这时,正好有内侍递来一方面巾,男子大咧咧接过,“谢’都不说一声,直接往脸上擦拭起来。
脸上的白面油彩一洗,居然是个英俊清爽、气宇轩昂的年轻后生。刘子毓继续盯着他,“怎么,这戏都散了这么久,还没唱够么?”
男子耸了耸肩,“草民愚拙,倒还真不知殿下口中何意?”
刘子毓冷笑:“你并不是那戏班的戏子,只是戏班进宫献艺的时候,恰逢两个人患了痢疾来不了,后来,戏班的班主见你两个会唱几出,便临时抱佛脚的将你们拉了过来滥竽充数。呵,好好的一曲《单刀会》,居然被你们改成了‘将军令’,如果不是为了求见本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唱一出,甚至还要在宫里躲躲藏藏地逃避追杀呢?”
这个三皇子果然上道,看来,他并没有白来一趟。男子咧嘴笑了笑,将手中面巾随手向内侍一扔,突然敛去笑容,撩袍一跪,“草民李磐,此次进宫是有要事向殿下面奏!”
刘子毓将手一扬,几名内侍齐齐退下。
“何事?”
李磐抬起头,正色道:“想必殿下应该清楚,朝廷要用人,科举成试是重要的取士之路。然而,就因为这些翰林的主考官员不是明党的人、就是万党的人,以至那些没有门路的考生纵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得不因此而落选。前不久,皇榜一贴,落选的举子不甘此事,纷纷用钻头砸皇榜,游/行闹事…”
“哦?闹事?闹事还要有理了?”刘子毓又啜了口茶,笑得有些讽刺。
李磐不理刘子毓的讽笑,继续说道:“初六那天,众考生游/行的时候,恰逢万国公的坐骑路过街口,他看到举子们游/行街口,二话不说,立刻命手下的侍卫将游/行的举子们纷纷砍杀刺死…”
李磐叙述的时候,完全是一腔愤怒的口吻,刘子毓顺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些个事情不是有礼部管吗?本王哪有闲心管这档子事儿?”
“哈哈哈,礼部?”李磐大笑数声,正色道,“礼部接到这次事件控诉,不是碍于万党势力全给压下来了么?呵,这么大一个事件,朝廷没有一个人能管,现在东朝的准太子也不想管,真是可笑,可悲又可叹啊!”说着,连连摇了好几个头,脸上浮出一抹悲戚的讽笑。
刘子毓也不生气,反而笑了,“小小一个书生,没想到口气却这么张狂,本王问你,那你凭什么就觉得本王该管呢?”
李磐慢悠悠站了起来,微笑道:“殿下虽说乃不久的东朝太子,也有明氏一族在背后做支撑,可是,若您不预先铲除万党这根棘杖上的刺儿,恐怕殿下就算登基,大概也享受不了君临天下的无上权力吧?所以,草民料想,殿下您必然会管这事儿!”
刘子毓轻眯起眼,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
“呵,当然,如果草民这样说了殿下也无动于衷的话,那么就当草民白跑这一趟吧,草民告退!”说完,李磐欠身笑笑,看也不看刘子毓一眼,大模大样地转身就走。
“站住!”
刘子毓将手中的青花盖碗重重一放,茶汤溢出桌面。他缓步下了榻,背着手上下打量李磐一眼,笑了起来:“不错,你不过区区一介草民书生,不仅能将整个政局看得如此透彻,就连本王的登龙之术也分析得头头是道,看来,你千方百计来见本王,并不只是要让本王管一管闲事这么简单吧?”
李磐唇角弯了弯,慢悠悠地转过身,拱手道:“殿下果然心思灵动,英明聪慧,不枉草民冒着生命危险来这一趟!不错,草民此番求见,并不只为皇榜那么简单的事儿。”
刘子毓不吭声,继续眯缝眼盯着他。
李磐迎视着刘子毓,眸中神光四溢,“草民虽然一介书生,却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酸腐之辈。想当初,越王勾践要打败夫差离不开范蠡的出谋划策,刘邦打天下少不了张良的多谋善断,草民虽不敢做他们这样的人物,不过,能成为成为殿下的谋臣之士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说你是狂生还真是抬举了你!本王且问你,你如此自信,又凭什么相信本王会用你?”
“殿下会用草民的!”李磐一笑,很是自信地说:“朝堂明万两党之争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而万党虽然势大,但那个武将出生的万国公不过一介武夫,力大无脑的蠢货!他的气候,是长不了的。所以,殿下最应该担心的反而是明党,试想圣尊一旦驾崩,您作为一个少帝登基,到时候明相一权独大,再来个皇太后垂帘听政,而身边又没几个亲信大臣的殿下,您,又该怎么办呢?”
刘子毓轻眯起眼,听他继续说。
见机会已到,李磐又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册,递给刘子毓,“这是草民所写的一卷《策论》,如果殿下看了草民的这些文章,还是认为草民夸夸其谈,不自量力,那么草民无话可说。”说着,他递了过去。
刘子毓接过,仔细翻看了一会儿,见通篇下来,都是此人对党争吏治、时政分析很是一番独特老道的见解,心中不禁暗喜,随后,将书卷一阖,云淡风轻笑道,“说吧,若本王以后让你做东宫的詹事谋臣,你又希望从本王这里捞到什么好处呢?”
李磐目光清亮地看着刘子毓,一字一顿道,“思想治国,经邦济世,操庙堂之权,行强国富民之术,这,就是草民一生的所图!”
“哈哈哈……”刘子毓开怀大笑,清爽的笑容舒展在他饱满的天庭间,或许他根本没料到,就是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自己以后波澜壮阔的一生就要开始。
※※※※
太子册封大典定在后年的三月春天,然而,虽说距离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但是宫中为了筹备此事,早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其中,最忙的莫过于内廷六局之一的尚服局。
“本尚宫听说,因为你身体不好,多番要求请辞退位,这是真的吗?”
内廷总局的尚宫殿内,端庄富态的大宫女卫尚宫招来尚服局的女官周局正,面无表情问道。
周局正垂首道:“回禀尚宫大人,小的实在年老体衰,体力不支,实在无法胜任尚服局的局正一职,小的请求将这份职位退让给下面的新人。”
其实,是不想参与皇后与万贵妃之间的争斗,想明哲保身吧?卫尚宫眯眼笑了笑,倒也不说什么,只问道:“那选好接任的女官了吗?”
“就是没有选好,所以小的才像尚宫大人征求一下此次女官的任选意见。”
“嗯,事关宫廷人才的选拔,是该好好斟酌一下。”卫尚宫手肘支在玫瑰椅的扶手上忖了一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明年春天便是太子的册封大典,如今咱们内廷正为这事儿忙得不可开交,嗯,这样吧,你通知四房,此次女官的选拔赛就以太子册封典礼所用的服饰器用为题,在不超出宫廷的典章制度外,看你们尚服局的四大司房谁拿出的主意最有新意,那就任用谁为尚服局的局正吧!”
“是。”周局正恭敬点头。
“新意?”
一接到卫尚宫的这道命令,四个司房的女官开始议论纷纷,其中尤以司仗房的刘司仗尤其不满:“大宫女这口中的新意会不会太不公平了吧?谁都知道,在典章范围之内,像司衣房和司宝房还可以别出心裁,咱们司仗房和司饰房要在太子册封典礼搞什么新意,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是啊,局正大人,这会不会太不公平了?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方法吗?”司饰房的陈司饰没有说什么,倒是急功急利的徐可莹耐不住性子说了起来。谁都知道,司仗司掌管的是羽舆仪卫等闲杂之事,司饰房掌管的巾栉、膏沐香料等事,如果要在册封典礼上想出什么新意,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而她,还有什么希望当上尚服局的最高女官?
“好了好了!”周局正打断众人的争执,清喝一声:“既然这是大宫女的命令,你们照做就是了,有这闲心争吵,还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想出最好的主意来!”
“是…”众女官低下头,只得忍气吞声地应道。
回到女官住所,司饰房的陈司饰一直沉默地不说话,柔止为她沏上一杯热腾腾的六安瓜片,也不满地抱怨道:“姑姑,其实那个刘司仗说的很对,太子的册封大典,咱们司饰房能想出什么新鲜的注意呢?”
“哎,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抱怨也没用,如今啊,咱们只得好好去想了…对了,局正大人说,这次内人比赛中,如果司房手下的七品典内人成绩优良的话,那么下一任的司房女官就属她了,柔止,这次的比赛,不光关系到我,而且也关系到你的前途,咱们是一荣俱荣,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