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坞坐落于南皮城南三十里处的漳水河畔。这座占地近两百亩的座坞壁围城环绕,前后开门,坞内建有望楼,四隅设有角楼,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一座全副武装的微型城堡。眼下正值初春时节,坞壁周边随处可见农人忙于备耕的身影。然而此刻身为坞主的高纳却丝毫没有心思去巡视自家名下的千亩良田。
话说自打那日与甄耕会面之后,高纳就一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外界的局势又确实如甄耕所预料的那般步步发展。如今为消灭盘踞在岛屿上的千童海匪,齐军水师、武卫皆已出动。甚至就连刺史太史慈都主动发出邀请函,召渤海、河间诸郡的豪强过府一叙,想来是要众豪强也为剿匪出一份力。以如此大的阵势消灭区区千童海匪自然不在话下。更毋庸说甄耕还在府兵中安插了刘同暗杀吴海。
想到海贼一灭,吴海一死,走私案就不会曝光,高纳最终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忐忑,决定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前往刺使府拜见太史慈。为此他在出发前特意换上了一身红袍玄甲,打算瞅准时机主动请缨替官军充当先锋,以便给太史慈留下个好印象。
可当踌躇满志的高纳走下土楼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郎君可是要去南皮城?”
高纳一扭头眼见叫住他的竟是素来闭门不出的一川子不由愣在了当场。原来自从一川子被高纳强行“请”来高家坞后,整日不是窝在屋里看书,就是跑去漳水边钓鱼,从不正面回答高纳任何问题,更别说是替高纳出谋划策了。哪曾想今日这老头儿竟突然转了性子主动同高纳搭起话来。不过惊讶过惊讶,回过神来的高纳连忙朝一川子抱拳应答道,“是,太史使君召余等入府商议剿匪事宜。”
一川子听罢高纳所言却是横眉一挑,脱口反问道,“老夫听闻官府已调动水师、武卫入渤海剿匪。不过区区海匪。杀鸡焉用牛刀乎?”
一川子轻描淡写的一问好似一把尖刀直接挑开了高纳心中掩藏已久的疑虑。如其所言,仅仅剿灭一支千人规模的海匪真需要惊动水师和武卫吗?真需要在水师已到位的情况下,再从河间调兵来渤海吗?那些驻扎在南皮城外的易城兵究竟是来剿匪的?还是说……心虚之下高纳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肉跳。恍惚间那张俊脸更是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数度变色。
另一头一川子见高纳神色慌张沉默不语,料想自己是说中了对方的心结。其实冷静想来齐军的动向本就不符合常理,而渤海境内除千童海匪外,也就高家坞值得官府如此大动干戈。一川子本不想插手高纳等人的丑事。但他终究是在高家坞住了数月,不忍心看坞堡内一干被蒙在鼓里的男女老少卷入腥风血雨之中。所以在环顾了一圈奔跑玩耍的幼童后,一川子长袖一振郑重其事地向高纳规劝道,“老夫不知郎君心怀何等沟壑。然高家坞能有今日实属不易,老夫恳请郎君看在高氏一门老幼的份上,及早悬崖勒马!”
听得“悬崖勒马”四字,高纳顿觉背脊一凉,暗想一川子何时知晓了走私之事。然则还未等他张口追问,坞堡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之声。高纳赶紧循声回望,眼见一骑飞纵入堡。赫然正是甄耕。高纳想起一川子先前所言,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且见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冲着翻身下马的甄耕问道,“甄兄出何事也?”
甄耕反手一把抓住高纳的双臂连声惊呼道,“祸事!高郎君出祸事也!”
甄耕这一叫彻底坐实了高纳之前的猜测。未免人心浮动高纳赶紧将甄耕拉进一旁的议事堂中进一步求证道,“甄兄!可是走私之事惊动了官府?”
“高郎君也得了风声?”甄耕故作惊讶地反问道。
高纳铁青着脸点了点头,遂将一川子刚才的话同甄耕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当甄耕听到一川子要高纳悬崖勒马时,这位魏国细作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就见他试探着向高纳问道,“郎君莫不是要向官府自首?”
想到一旦自首自己可能一无所有,高纳便忍不住搓起手纠结道,“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耕见状当即以退为进道。“自首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郎君大可捐出千亩良田、万贯家财换取高氏一门平安。”
听闻要捐出高家全部土地、财产方可换取全族平安,高纳经不住骇然道,“余不过售贩私盐,何以罪及全族?”
“郎君此言差矣。据余所知张清调拨易城兵入南皮正冲高家坞而来。只待郎君进城。便出兵围剿高家坞。”甄耕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又火上添油道,“试问若仅为抓捕郎君一人,何须出动两地府兵?可见官府一早便有心借走私一案拔除高家坞!”
甄耕一针见血地道出了高纳等地方豪强与蔡吉之间的矛盾。同时甄耕的一番言之凿凿亦让高纳心生起了疑窦。于是不等甄耕说完高纳便扭头打断道,“甄兄如何知晓张清调兵乃是冲高家坞而来?”
事到如今甄耕也不再隐瞒身份,且见他直接挺起腰板冲着高纳抱拳道。“不瞒郎君,余乃魏国校郎,奉魏主之命,替魏国采购盐铁。近些年多亏郎君襄助,方能幸不辱命完成君上所托。故此番得知齐军有心加害高氏,余便日夜兼程赶来高家坞向郎君报信也。”
高纳虽说一早就曾怀疑过甄耕的身份,可此刻听闻对方竟是魏国细作,还是吓得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而想到齐军即将,悔恨之下高纳直指甄耕怒斥道,“报信有何用!汝害苦高氏一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