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当我来到陌生的甬城,在南方国际教育集团的办事处拿准考证时,看到了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孔在寒冷的冬天暴露在甬城那条著名大道中山路上,我就突然想到:在这个偶象已经破裂的时代,还有什么值得人们抛妻别子,离开家园,用后半生的生命去追求一份风险呢?就为了南方国际那份高薪吗?如果说是为了钱,我知道,委实,没钱是万万不能的,但我还是觉得,钱这东西也不是万能的。
我很是迷茫了一阵子。可到了南方国际学校一看,这么好的学校,这么多的趋之若鹜的人们,方芥舟心动了,看来,到南方国际无论有多大的风险也还是值的。至少事业环境好多了,比原先在那个瓢城的白莲中学强多了。光是昨天晚上那顿不花钱的自助餐酒会,搁在任何一所国立学校也是搞不出来的。而且,校长在酒会上也讲了,这里所营造的人事环境会比其他学校要好得多。这里没有干部与百姓之分。这里也不论资排辈。过去的一切都放入档案里,大家都从零开始。能者上,庸者让,不能者下。干得来就干,干不来就炒。什么其他的闲话也没有。你拿着一份高薪,住着一套公寓。你觉着在这儿干还行,你就干下去。有福利,也有劳保。评职称,也有退休后的保障。只不过这里的职称给你了,却不会依照职称发工资。发工资得看劳动量与贡献的大小。当然,你不想干了,也请便。没有人会留你。是啊,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谁到了这里会提出要走呢?能进南方国际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我对退休、对劳保这类话题不太感兴趣。几年来我在白莲干得挺憋气,我对什么职称、住房都不十分关心。瞧那些为职称去死的人,又有什么意思。无非是为了些工资。所谓切身利益,就是几个人民币。人真是不可救药了。人民币把些人都害苦了。
中午在饭厅吃饭时,饭厅里的人更多了。我没有看到鞠红,心里有点儿怅怅的。领了一份饭菜后,闷闷地吃下,觉得没怎么饱,又去领了一份。这就是我,愁闷之时,反而比平时吃得多。古人云,弃捐莫复道,努力加餐饭。
中饭之后没事可干。整个下午,五百多人都在这座城堡式的学校里游荡、寒暄。很多人一来后就热乎上了。大多数以学科为类,充分体现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准则。人群的整合聚散,道理就这么简单。打牌的都躲在屋子里,边捉苍蝇边在鼻子上贴白纸条边在等待明天上午九点钟公布的结果。
中学语文初选过关的只有十个。十个中再选。真的很残酷。每个人的脸孔都变得很持重。打牌的也不例外。所以苍蝇捉得没有平常那么气氛热烈。
天又下雨了。甬城这地方就是多雨。来了这么几天,似乎每天都在下雨。但天气还好,暖暖的,让人觉着非常舒服。这在瓢城是没有这样的好天气的。我在外面小雨中走了一会儿,又想起鞠红,便又折回来,游魂似的,手抄在口袋里,到这个屋子看一会儿打牌,又到那个屋子看一会儿下象棋。然后又没事人一般地走出来。我是想再侥幸碰到那个齐齐哈尔的女人。但这娘们却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我后来又上了三楼。三楼基本上都是女教师们住的。夫妻同来的,学校也安排他们住在这一层楼上。我希望能在这里碰上鞠红。可是走完了整个三楼也还是没碰上。后来,我看见一间屋子敞着,里面人很多,男男女女的,挤满了一屋子,便也走了进去,听别人山南海北地吹牛。
仍然是在说招聘的事。消息灵通的人说,后面还有两批,三批共招一百人左右。有人就开始担心,要招上百人,可能一下子没有住房分配了。有的人担心这下可能风险也一定会很大。都像已经走进了南方国际,已经是一个光荣的南方国际人了的样子。我觉得好没劲,这世界,满是些感觉良好的人们,不知那个很好的感觉是从哪儿来的?后来不知谁说了句,听说,那些小学科与幼师的名单已经揭晓了,就几份卷子,专家们早批改好了。听说已经找去面试了。我心里一格登,便想起了那个东北女人,她也是幼师,她有没有通过笔试呢?这时,武汉来的马岚嚷了起来,看来,鞠红一定会过关的。
大家问,谁是鞠红?
住我隔壁的,东北齐齐哈尔来的,人家可有实力哩!
我听说齐齐哈尔,心里想了想,是不是那个女人呢?她叫鞠红?
很多人都认识马岚,马岚是华中师范大学的应届毕业生。走到哪里都会很艺术地招人看上几眼。回头率是颇高的。马岚穿着拖地的长裙,扫来扫去的,头上戴着贝雷帽,胸部特别高挺,没人看了会不动心的。方芥舟也看过她好几眼,给她的评分不低。就是觉得还是不及齐齐哈尔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东北的风霜也没有打枯她的青chun娇嫩的皮肤。似乎东北的风霜反而使她愈发光鲜动人。马岚后来说,明天上午面试过后大家就都得走了,同来一趟甬城,也算是大家有点儿缘份,不妨大家伙儿留个通讯地址,将来也可联系联系。后来就有人说,那干脆搞个通讯录。
于是就有人问,那谁去招呼大家一个个地登记呢?
马岚便抬手指了指男人们,你们几个大男人去跑这件事有什么困难的?打印的事由我找郑校长去。
好家伙,才来没屁大的功夫,这个女孩子就已经和校长热乎起来了。人真是不能小看。
好,说干就干!闲着也没什么事可干。其他的人附和道。
我便跟着那几个喜欢围着马岚转的男人去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搞登记。方芥舟对这码事不太热心。明天下午,这群应聘者便作鸟兽散,留不留个地址又怎么的?不过,来一趟甬城确实不容易,说不定真有人这辈子不会第二次来甬城了。但我自己知道,我热心这件事主要是想借此认识齐齐哈尔那个满身红艳的女人。
我后来在登记时果真认识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果真就是鞠红,也果真已通过了笔试关。她是下午去面试的。她必须第二天上午就走。她已买好了第二天上午到上海的火车票。甬城还没有直达齐市的,所以先要到上海,然后转乘到齐市的火车。
第二天早上,我草草吃完早餐,便在楼梯口等着鞠红的出现。后来,鞠红两口子出来了。马岚送鞠红与她的先生下楼。鞠红那时笑得很灿烂。方芥舟问道,现在就回去了?鞠红不看方芥舟,但仍然笑着,唉,回了,八点钟到上海的火车。鞠红对马岚热情地说,不要送了,回去后打电话。马岚说,好,打电话,或者写信。听着,可一定要去武汉玩哟!那语气,似乎武汉就是她马岚的。鞠红说了好的便通通通地下了楼,用的是她那红se的饱满的健硕的双腿。我站在楼道里,看着鞠红小雀子一般地飞走了,心里怅怅的,像丢了魂似的。我没有跟下楼,也没有多看鞠红,生怕她先生觉出什么,也怕鞠红看出他心怀不轨。我说到底也还是个胆怯的人,恐怕鞠红搁那儿让我去搞,我也是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
八点钟发榜,我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同寝室的人一个也没上榜。大家祝贺我得意,与我握了握手,便又大包小包的背起来走了,眼睛红红的。有几个念硕士的也没有通过,心里更难受。我想安慰他们几句却又找不出什么词儿来,只道了声保重,便去办公室领《应聘教师登记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