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左氏是个非常雍容的人,不像沈云家的那个萧琴,是装出来的富家大度。而她又非常的亲和,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望向沈云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慈爱,这让沈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当然,沈云的母亲不似方左氏有这么好的出身,但那股子慈和雍容的气质却是如出一辙。也就是平常人所说的贵族气。
不得不承认,这种气质是存在的。所谓三代出贵族,这种气质绝不是拿着钱到处炫耀,或者买了几十栋楼房、几百辆跑车就能拥有的。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高贵,待人充满自信而又谦和,不会盛气凌人,也绝不低声下气---这是煌煌大汉,历经五百年才培育出来的天朝贵气!
“我淮南侯家族世代与渤海侯家交好,两家虽远隔千里,但向来同气连枝,守望相助。老身托大,称侯爷为贤侄,可妥当否?”
分宾主落座后,方左氏慈和地对沈云道。
沈云挺直腰板,抱拳道:“正该如此才是。家父生前就经常提起两家要世代交好,小侄这次冒昧来访,唐突之处还请伯母见谅才是。”
方左氏看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方誊一眼,微微笑道:“小宇算是长大了,交了好朋友,老身也算是欣慰。当初听闻令尊相邀,家夫还提早了行程,前往帝都,可惜终究迟了一步。唉,人算不如天算,老身为此愤懑许久,却也只能日夜为令尊祈祷了。这些事,不提也罢,好在贤侄继承了家业,当好好勉励才是。对了,前些时日令堂托人捎来了些渤海的时令果子,老身一直没舍得吃,今天贤侄亲自来了。正好拿出来尝尝鲜!”
沈云也有点欣喜,今生故乡的水果,可是连自己都没吃到过。当初扶灵回乡遇到一大堆事,能有口饭吃就谢天谢地,后来到了冬季,他更加没机会吃到特产。话说,朝鲜有什么时令水果呢?沈云有点疑惑。
至于母亲沈袁氏为什么会送时令果子到淮南侯府。沈云倒是不奇怪。渤海侯家族与淮南侯家族世代交好,这可不是一句空话。两家在每年的四季交接之时都会有书信往还,碰到生辰节日,两家主母也都惦记着让下人提前备好礼品互相送过去。这种传统已经延续了几百年,从未间断过。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云的父亲沈傲虽然让萧琴当了渤海侯大夫人。但与淮南侯家的来往却依旧由沈袁氏负责。特别是去年渤海郡糟了那么大的灾,淮南侯家族心有同焉,由淮南侯夫人方左氏牵头,捐助了一大笔款项和物资,不然单靠渤海侯沈氏族人,又要周济族人,又要帮助渤海人防御瘟疫。一时间恐怕很难熬过来。
转过年来,又是一年年初,渤海那边母亲派人送来时令果子让方左氏尝尝鲜也是有的。
在耿旺去吩咐下人准备果品时,一旁见两人一直客套来客套去的方小妹终于忍不住了,挪了小碎步到方左氏身前,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母亲,这些家常能不能先放一放啊?方仲哥哥那里还在跟人死斗……”
方左氏柳眉一竖。顿时寒气逼人:“哼,还有脸说,要不是你,那英公家的人怎会找上门来?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咱淮南侯府的人,不要仗势欺人,在外面吃点小亏就吃了,无所谓。咱侯府大着呢,不在乎那一点。可你倒好,偏要去买‘蛟鱼’肉吃,发现被骗了又找那野种出头。你真要气死为娘不成?!”
方小妹被方左氏一通数落,已经睫挂水珠,泫然欲泣了。那可怜的模样,实在有点让人心疼。
方左氏见状也是心软,叹了口气,声音放低下来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不能再出风头,记住了?你也别担心,虽然外面叫嚣着那周章是英公家的幼子,不过我也与你说过英公有几个子女,那周章至多不过是英公家族里的人罢了,死了就死了,无甚大碍。让那野种去折腾吧,他皮糙肉厚的,一时半会也打不死,如果他把那人打死了也不怕,咱淮南侯府不欺负人,可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一切等有了结果再说。”
方小妹见母亲不肯松口去阻止死斗,又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兄长。
方誊也是心软,正想开口,方左氏却直接道:“还有你,小宇啊,别想着帮那野种出头。这事儿虽不是我侯府有意为之,但如果连死斗都不让,英公可不会轻易放过。”
“可是母亲,这死斗一氮始,便是生死世仇,难道要因为这一件小事导致两家不睦吗?”方誊从大局上开始说理,也不避讳沈云。不过这是淮南侯的家事,沈云也没有插嘴的余地。
方左氏看了一眼一直插不上嘴的沈云,道:“便没有这事,我们跟英公家就和睦了么?金陵周家,富甲天下,海商之便,通达全球。可往我大汉腹地去,却必须经我淮南,你想想,我们家与之能有和睦?贤侄也在这里,我也不怕明说出去,当年圣祖陛下将我先祖分封在这里,未必就没有制衡英公的意思在内。所以我们与英公家偶尔闹点小矛盾,无所谓,就算陛下知道了,也大不了各打五十大板,无伤大局!”
沈云听了却是微微出神。金陵想必就是后世的南京,那里应该是英公家的分封所在,从那里出海方便,但要往内地去,不论是南下闽越还是西进荆襄,的确少不得要过淮南侯这一关。这么说来当年圣祖皇帝分封各公侯时就已经有了互相制衡的安排,那我渤海侯在渤海郡,又是为了制衡谁呢?谁又是制衡我的呢?
方誊沈云都是聪慧之人,只是仔细想了想便明白其中的诀窍,在大局面前,什么人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是方左氏口中的“野种”。
至于那方仲,沈云对他连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感情,他的死活关他屁事。沈云只是感慨,这点贵族之间相互制衡的道理其实应该由父亲传输给他。如今却是由方左氏告知,说到底还是人家淮南侯家与渤海侯家世代交好,有义务也有责任传递一些消息罢了。对此,沈云还是颇为感激的。
沈云恭敬地抱拳行礼道:“伯母言之有理,这件事既是家族小辈的事情,就应该由小辈去处理。相信英公也是这么认为的。若是英公自己都不曾派人出面的情况下,我们便冒冒失失地亲自插手。那才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不但我们进退两难,怕是还会落下把柄让英公等肆意攻击,严格说来,这才是大患!”
方左氏微笑着点点头。转过脸来对方誊道:“看看人家渤海侯,年纪虽与你相差仿佛,但说话做事已有乃父之风,思虑周全,进退有据。倒是你,一回家就冒冒失失的,还说什么要渤海侯以侯爵之尊去阻止死斗。连英公都未出面,你让人家堂堂侯爵出面,这传出去岂不是笑话吗?!”、
说完又转过脸来教训方小妹,“还有你,老是听风就是雨的性格,一点也不像你姐小时候那么安静,跟你说平时不去学校时便待在家里学些刺绣女工便好,可你却老是跟着那野种四处疯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等你爹爹回来,看我不告你的状,让你爹爹好好收拾你!”
方小妹小嘴一瘪,甩开手脚,狠狠地瞪了一眼沈云,怒道:“不帮就不帮。还尽说风凉话,看着我方仲哥哥被人打死你就满意了吧?!”
然后又把小炮筒冲向方誊,“臭三哥、烂三哥,看你交的好朋友。若是方仲哥哥真被人打死了。看父亲回来是打你还是打我!”说完也不管他人,小蛮腰一扭就风一样跑了出去。
方左氏在后面怒道:“你个死丫头,赶紧给我回来!”方小妹却理都不理,身影迅速消失在厅外。
耿旺正准备进来,见这情况也不等夫人吩咐,便嘱咐了几个下人赶紧跟上去。方家这个小祖宗一向就是这么个脾气,风风火火的,像小子多过于像闺女,这要是跑出去还指不定闯出什么祸事来,还是赶紧派人跟上妥当。
方左氏见小妮子跑远,气呼呼地对沈云道:“唉,让贤侄见笑了,等她回来,老身一定严加管教。实在是失礼了!”
对于这件事,沈云无法作出评论。不管是方左氏称呼方仲为“野种”,还是方小妹如何无礼,他都是渤海侯爵,不能多加置喙。虽然他本人对是否是青徐曹氏,亦或者辽东袁氏后人并没有偏见,可这种思想却不能强行灌输给他人,特别还是眼前这位方左氏。
“伯母严重了,小妹性情直爽,不让须眉。倒颇有我两家先祖刚烈风采,应该庆幸才是。”沈云顿了顿,见方誊一个劲地朝他眨眼睛,仔细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其实方誊也是想帮那方仲的,于是又道:“不过贤侄想来,此事若真闹得人命出来也颇为不妥,不论如何,那方仲也是我淮南侯府的人,轻易让英公家的人占了便宜去终是不美。不知伯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