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深秋。到处一片萧索。寒冬即将来到,万物归于蛰伏。
公孙胜在自己的营房里来回走动,额头皱起一个大大的川字,头上的抓髻有些散乱,他也懒得打理。
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不是很高大,但有种让人肃然的威严。他扫视了一下周围,沉声道:“弟兄们,你们看此事该如何决断?”
在公孙胜周围站着许多人,啸聚起义的人士没有那么多规矩,连主次也分的不清,就那么胡乱的站在一起,但个个气势雄浑,眉目间透露出来的凶狠劲很是摄人。
这些人都是跟着公孙胜一起起事的兄弟。有黑发黄肤的东方人,也有高鼻深目的西方种。暴乱发生之前,他们都是福冈金矿区的矿工,而公孙胜则是他们的监工。暴乱发生后,张信在倭人的帮助下很快拿下了涉水南部的宫崎、熊本、鹿儿等大城,很是营造了一份实力。
公孙胜也是为了自保,这才拉竿子起事,但骨子里却对这种做法很没有信心。他本来是帝国济南府的一个道士,只因犯了命案才被流放到这里,由于精通五行术数和各种道门秘术,而涉水县的县令又正好好这口,所以他得以当上矿区的监工。
要说涉水县的县令,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扶桑州远在大海之上,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这片土地又是连皇帝都懒得管的贱民所在地,滋生贪官也属平常。试想连羽林军这种国之利器都被腐蚀成如此这般模样,地方要不**那真是见鬼了。
虽然县令对公孙胜不错,但前提还是公孙胜能帮他捞钱。这县令对待汉人罪犯还稍微有点良心,但对贱民纯粹就是当作会说话的牲畜一般。所以公孙胜等人一起事,第一件事就冲进府衙,将这些狗官一气砍了祭旗。
如今这个举动却成了他们一众人等心里最大的担忧。
“掌舵,我们杀了县令,此举形同谋反,你说那渤海侯真能赦免我们?”一个脸上有道深深血槽的汉子担忧地问。
这道血槽是挖矿的时候被铲刀割破的,但他自己对外宣称却是跟人斗殴时被对方砍伤的,目的无非是让人多畏惧他一些。
公孙胜目光灼灼地说:“我相信能!”
“为何?”所有人齐齐问。
其实若不是情势所逼,又有谁想造反呢?即使是贱民,在扶桑州也只是缴纳的赋税高些,但并没到无法生存的地步。
公孙胜道:“渤海侯仗义疏财,气死孟尝的名声可不是虚的。早在济南府,我便听说过渤海侯收容重犯家眷的事,现在他来招降纳叛,我也相信是真的!”
他这么一说,人群里很多人都附和。
“对对对,我听说过。许多甲级重犯的家眷过的凄惨,渤海侯都将他们接到渤海郡好生赡养呢!”
“不错,我有个亲戚就是重犯,他娘子在家一人侍奉老母,也得到过渤海侯的资助呢!”
“就是就是,渤海侯仗义疏财,义气为先,值得相信!”
……
有了这些言论,其他人等也都默然不语。显然都有所意动。
唯独有一人站出来对公孙胜拱手道:“掌舵,我们之前是贱民,现在是叛匪,即使受了招安也难免再做贱民,既然如此,我倒宁愿豁出去搏一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人身形高大,一头金发,肌肉虬起,脸部轮廓极深,一望便知是西方贱民后裔。
公孙胜蹙起眉道:“佟?,那你的意思是?”
佟?说:“以我之见,这渤海侯既然想要招降纳叛,那我们干脆假意招安,然后乘其不备将其拿下,捆送张信掌舵那里,届时有渤海侯在手,不愁汉人朝廷不屈服,即使裂土封王也未可知。不知掌舵以为如何?”
佟?没有说完,公孙胜和其他汉人就已经冲他怒目而视。
“佟?,你可知那张信背后是何人支持?乃是倭人!难道你想投靠那连舔你裤裆都嫌矮的倭人麾下吗?”公孙胜厉声喝问。
佟?一滞,正待分辨,旁边那脸上有道疤的汉子也跳出来喝道:“况且一山不容二虎,我们掌舵去了,那与张信到底是何人说了算?别人我不知,反正我杨志只服公孙掌舵一人!”
佟?理亏,憋了半天才吭哧地道:“我又没说非要投靠张掌舵……”
公孙胜看了他一眼,然后望向其他诸人朗声道:“各位兄弟,咱们都是苦哈哈出身,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道。如今渤海侯作保,愿原谅我等之前过错,同心协力为大汉剿除叛匪!我意全体下山恭迎渤海侯,众位兄弟愿随的且跟我下山,如不愿意的,收拾细软散伙也罢。他日再相见就当没有这段缘份!”
周遭诸人,大多数拱手其喏:“谨遵掌舵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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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在上,请受罪民公孙胜等人一拜!”
福冈矿山上的一间草庐内,公孙胜带着一干人等向沈云单膝跪拜下来。
沈云赶紧上前搀扶,道:“一清先生不必多礼。”
公孙胜做道士的时候道号一清,后来犯了案,道号反而成了他的字。
公孙胜羞赧万分,只想用这一拜暂且还些愧疚,但不论他怎么使劲,都无法跪下去,便知这年轻轻的渤海侯也不是个凡人。
“侯爷如此礼待我等罪民,实在让在下惭愧万分!”公孙胜叹息着,也没有再坚持跪拜。
这草庐已经算是整座矿山上最好的了。但让渤海侯在此久待公孙胜也颇觉为不好,于是道:“侯爷,既然我等愿受招安,不如先回山下福冈如何?这里实在简陋,愧对侯爷!”
沈云却毫不为意,只是扫了一眼公孙胜身后诸人,道:“一清先生,山上众兄弟都到齐了吗?”
公孙胜正要说话,门口跑进来一人急道:“掌舵,佟?带着百十号兄弟下了山,径往南部去了,就留一句话,誓死不投官军!”
公孙胜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而沈云的脸上也怪怪的。
在听说这里的掌舵是公孙胜之后,沈云一直有种自己是上梁山招安的朝廷鹰犬,好像带着“梁山好汉”去“征方腊”的不好感觉。
“呃,那佟?是何人?”沈云随便问道,以此缓解心里不太美丽的心思。
公孙胜拉着脸躬身说:“启禀侯爷,佟?原是我麾下一位头领,不过侯爷放心,之前我已与他们言明,若是下了此山,便是断了兄弟情义,下次再相见如果在战场上,我等决不留情!”
“哪需等到下次,以我之见,现在便带人下山砍了那不识好歹的肮脏货!”之前报信之人怒道。
公孙胜立即呵斥:“杨志,不得胡说,一切由侯爷决断!”
“杨志?”沈云对这些名字已经有些见怪不惊了。不过这杨志的脾气怎么跟黑旋风似的,一点没有印象中沉稳。
公孙胜见沈云不语,便以为他也和杨志一般心思,一咬牙狠心道:“侯爷,要不我现在派人下山……”
沈云从思考中醒来,道:“哦,不用不用。人各有志。他们要走就随便吧!一清先生,我得知你是涉水县最大的掌舵,能否劳烦你将我招降纳叛的消息传递出去,看看有多少人能够弃暗投明?”
一说这事,公孙胜脸上立即露出了颇为自得的笑容:“其实在侯爷到来之前,在下已经将消息传递出去了,得到十几家掌舵的回应,他们都愿意弃暗投明,跟随侯爷!”
“那总共能有多少人?”这才是沈云最关心的。
公孙胜粗略一算道:“少说也有上万吧!”说到这里,他又犹豫地道,“不过若是要剿灭张信等人,怕还是不够……”
“张信?不不不,我不要你们去打张信!”沈云笑道,“那些只是内部矛盾,交给官军去解决吧。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倭人!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倭人才是我的心腹大患!”
公孙胜一听不是要南下,顿时松了口气,立即点头道:“征讨倭人吗?那没问题!在下有四千人马,对付倭人绰绰有余,随时听候侯爷调遣!”
沈云笑着点头,却没有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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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城中,兵甲林立。
这座城市如今已经全部都是倭人。原本居住在这里没有受到起事贱民洗劫的百姓全部被逼迫迁出,腾空出来的房子里全部由倭人华族入住。
而原来的城守府,现在是倭王明治的行宫。
天气算是越来越冷了,但明治却依旧穿着单薄的绸衣,在房间里焦急地来回走动。
有人推门进来,明治立即喝问:“怎么样?前线可有战报传来?”
来人是个侍从,手里端着茶水和点心,见国王垂问,忙低头道:“还没有,王上!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是不是先吃点……”
“下去!”明治一听没有战报,连话也不再多说,立即挥手叱道。
那侍从无奈,只能再次弓着身子,倒退出去。
今天就是汉军中师师团长孙亮将要与倭军决战的日子。明治这才焦虑地在房中来回走动。
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为何孙亮会选择这个时候跟倭军决战,但明治知道原因。正是他逼迫孙亮此刻跟他决战的。
要说固守,汉军绝对有这个实力,就算拖也能拖垮倭人。此明治毕竟非彼明治,蛟龙军团也不是北洋水师,在没有取得制海权的情况下,明治根本无法阻止渤海郡的物资源源不断供给给汉军。
既然无法在战争实力上获得优胜,那就只有从人心上下功夫。
明治知道孙亮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比起前师习禄的傲慢和后师谭振的锐意来,孙亮是扶桑州汉军中最稳重的师团长。很多次明治都以为下一任乙等军团军团长非孙亮莫属,但事实上却是一个谁也没听过的何琦代替了孙亮的地位。
汉人最热衷什么?内斗啊!倭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汉人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孙亮绝对不会服气一个听都听没听过的人来执掌乙等军团。
明治正是利用这点,他让人在兵库和奈良等地散播何琦死在海上的消息,还利用了一些人在孙亮耳边说:“习禄已死,谭振身在渤海,试问当今扶桑,谁人能当大任?非将军耳!若将军能剿灭倭寇,立下不世功勋,这军团长一职非将军莫属!”
与此同时,明治又让人传播自己感染了风寒,已经数日昏迷不能理事的消息。
这样一来,孙亮再也坐不住了。他急需一场旷世奇功来奠定自己在扶桑州的地位,于是便有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决战。
孙亮集结了中师全部兵力,共一万五千人,另外还召集了其他辅军,总计四万余人,一举跳出山区向关东平原挺近。
这是扶桑州自从圣祖西征以来最大规模的战役,明治如何能不紧张呢?虽然跟属下无数次推演过,但明治还是紧张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