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年,南隆县城的公共交通比起八十年代发展好了不少,每天从县城汽车站开出上百趟班车,药泉乡位于南隆县城到隔壁黔州省县城的必经之路,也有不少班车经过。
不过红船厂的职工很少去坐,因为厂里也有自建的汽车队,每天早晚从药泉乡政府门口到县城来回,两个小时一趟。
虽然对外车票比公交公司贵一倍,不受当地人欢迎,但车况比县城的公交车好不少,厂里职工又是内部半价,自然是职工首选。
下午五点多,一辆车况颇新的重山牌客车晃晃悠悠,从石子路面开到了药泉乡政府面前的水泥路面停住。
车门打开,从总厂回来的十几个职工或者职工家属依次下车。
张淑芬提着行李下了车,站定之后背对阳光,捂住了额头。
她的身体不错,但从城里回来这么半天折腾下来,有点小晕车的感觉,有点想吐。
“妈!”
儿子熟悉的声音,让张淑芬猛然抬起头。
随后她看到那十几天不见的儿子,穿着短裤背心,正站在不远处,倚着自己那辆凤凰自行车,兴高采烈地挥手,随后冲了过来。
霎时间,张淑芬的心里就和周围阳光一样温暖。
长途坐车的疲惫,借钱赔笑脸的委屈,此时都不翼而飞。
路扬冲了上来,在张淑芬面前站定。
他贪婪地看着那张风韵犹存的瓜子脸,脸上肌肤找不到一处皱纹,梳成马尾的黑发没有一根银丝,看不出佝偻的腰杆笔直而立。
路扬笑着,用尽力气笑着,他突然上前抱住了张淑芬。
虽然努力忍着眼眶里蕴育的雾气,路扬埋在张淑芬肩头,脸上表情已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妈,我好想你……”
“呀,干嘛呢?”
张淑芬脸嫩,儿子在周围熟人面前,肆无忌惮撒娇,她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哟,淑芬,你儿子真孝顺啊,还来接你。”
“就是,我家那孩子啥时候有这心思,我睡觉都能睡醒了!”
身旁都是职工家属,大多是邻居,此时难免调侃羡慕一番。
张淑芬就笑笑和邻居打着招呼。
身边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路扬才好不容易忍住眼眶里的水雾,他抬起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张淑芬心思细腻,自然感觉讶异。
儿子从上了初中开始进入叛逆期,母子之间已经少有这么亲密的时候。
不过路扬是她亲生,儿子动情,张淑芬心里自然也暖融融的。
“走吧,回家去,这段时间馋了吧?你爸是不是每天都让你去食堂打菜吃?”
张淑芬微微一笑,摸了摸儿子的头,正要去拿行李。
“妈,我来!”
不待张淑芬动手,路扬已经提起了行李,入手还挺重。
张淑芬重视礼节,每次去重山都必定带上药泉特产送人,回来也会带上城里买的礼物送人。
不过路扬还是很快把行李都在自行车上捆好,这样自然没办法再做两个人了,不过这里离家也不远,推车走路也就十几分钟。
母子两人很有默契的往家里走,路上张淑芬看着路扬的脸,就说他瘦了。
路扬就笑,嘴里道:“老爸那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想吃糖醋排骨!”
“好,吃排骨吃排骨!”张淑芬自然没任何意见。
两人很快走到家属区外面的菜市,此地原本是厂里供销科的仓库。
在物资紧张的年月,每次供销科搞到成卡车的大鱼大肉,这里就会有很壮观的发卖。
厂里职工每家每户都全家出动,来这里排队合伙买上百斤重的东北大鱼和半头猪,然后扛回去分。
自从饭票肉票之类票证取消之后,这里就不是供销科独霸了,仓库被改成半敞开的市场,在里面能占个位置的多是药泉当地卖鱼卖肉的个体户,而当地普通农户只在外面沿路摆摊卖菜卖鸡鸭禽蛋。
乡政府成立之后,当地街道慢慢发展起来,街道的住户也来此处买菜,菜市就更红火了。
上班时职工不可能买菜带进车间,一直以来菜市都是下班的时候最热闹。
不过此时菜市显得很是寂寥,菜市外面的菜摊只有寥寥几户,里面的个体户摊位也只有三分之一。
张淑芬在这里买菜好多年了,自然有熟悉的摊位,路扬在外面推着车,望着她进了菜市。
“周三,来两斤肋排!”
“哟,张阿姨回来了,好叻,你等着!”
卖肉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熟练的砍肉秤好,用一根麻绳打个结,把没沾油的另一头送到张淑芬手边,这年月塑料袋在药泉还少见。
“周三,这段时间生意还行吧?”张淑芬拿起排骨,随口一问。
“越来越差了,张阿姨等你们厂子全都搬走,我们这些人只能喝西北风了。”叫周三的年轻人一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