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亮着日光灯,把整个屋子都照得透亮,路扬的头还低着,路江安却发现了儿子居然在哭。
这倒是稀奇了,就好像他妈经常说的那样,儿子的倔强深得自己遗传,就是用黄金棍教育的时候,也很难看到路扬哭。
路江安性格虽然粗中有细,但细语安慰这种活计实在做不来,只好默默抱着儿子,等到他不再抽泣,才把路扬的头抬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
“没事……”
路扬突然笑了,他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
“爸,以后我不会让你辛苦了!”
“傻小子,说的什么呢……”
路江安听到儿子暖心的话,说心里不感动那自然是假的。
随即路江安醒悟过来,看到路扬胳膊上的紫药水,忙把路扬拉到身前,在路扬全身上下翻来覆去查看来查看去。
“你小子是不是又闯祸了!这手怎么回事?还有这腿上,到底怎么伤着了?”
路扬咧着嘴笑得更开心了,他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路江安看。
虽然知道儿子不对劲,但路江安向来对儿子没辙,教育儿子是老婆一手包办的。
“你小子,等你妈回来看怎么收拾你!我还有事忙,你别到处跑,车间里危险。”
吩咐完这句,路江安就出去忙自己的事了。
刚才用了不少力气,路扬此刻就感觉有些乏力,他坐在路江安的位置上,拿过老爸的杯子喝了一口,浓浓的苦丁茶灌下去,精神一下子就好了不少。
路扬静静打量着眼前这熟悉的地方。
九十年代的国企,尤其三线企业,都是非常非常简朴的,就算厂长办公室也就那么回事,更别说车间主任的地盘了。
眼前这间办公室里,依品字摆放着三张木桌和三张椅子,分别是给主任、技术员、文员用的,除此之外就有一个文件柜和一张条凳。
路江安所在的铸锻车间规模不小,三百多号人,有铸造、锻工和热处理三个工段,正主任舒保革去年就借口新车间筹备,调到总厂去了。
原本路江安只是热处理段的段长,去年才突击提到副主任的位置,路江安上面没什么人,资历比铸工和锻工两个段的段长也还差点,只不过一来另外两个段长互相资历差不多,提谁都不合适,二来路江安爱自学有个函授大专文凭,以文凭为名头才提了他,不过另外两个段长对路江安这次提拔很不服气,他现在独自管理整个车间压力也很大。
不过这些在此刻路扬心里都不算什么,不久之后那场事故,才是路江安和路家不幸的开始。
红船厂搬迁,会有许多大型设备从这山沟里运输出去,比如铸锻车间里的这些设备,一台动不动就有几十吨甚至上百吨,很多虽然都已经拆开分别包装好了,但是运输这些设备的重载卡车往往也有几十吨重,而红船厂的桥梁从建厂之后就没有怎么修理过,为了搬迁自然需要好好整修一番。
在前世,就在几天后整修桥梁过程中,路江安因为一场事故会失去半只手。
这还只是开始,随后路江安被判定为负事故的领导责任,丢了职位不说,他妈张淑芬也失去了总厂行政部门办事员的职位。
因为张淑芬得留在厂医院照顾路江安,路扬不得不独自去完全陌生的总厂生活。
这还不算,他家原本定好的住房,也从中层领导小三室被调整成了两室。
由于房子没装修,路扬也没人照顾,起初一年多日子,他就只好在路父朋友家里暂住。
这段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以说不堪回首。
九五年的新江总厂,是一个混乱的江湖,当时新江总厂实际上是松散组织,有钱的分厂不服总厂管,没钱的分厂求着总厂管,加上那个时代国企普遍经营不善,发不出工资,黑恶势力趁势崛起,在家属区里搞赌博机、贩毒、贩黄的势力多了去。
路扬那时候不懂事,原本他在红船厂,学校成绩很好,老师父母一般不太管他,他身体好打架也厉害,朋友多没人敢惹,性格自然就很骄傲。
到了新江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路扬以前玩得来的朋友大多都是干部子女,很多都已经先去了总厂一年甚至两年,在初中那个原本就是日益现实的年纪,他已经从领导子女变成工人子女了,还感觉良好以原来的心态去交往,自然备受冷落排挤。
心态失衡之后,路扬和社会上的哥们裹上了,抽烟打架,混着日子,就是运气好才没吸粉没挂掉或者进监狱。
这样的生活,直到父母到了新江,张淑芬发现不对严加管教,路扬看到自己一哥们被活活砍死也怕了,才幡然回首,但是成绩是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混了三年高中,又去一杂牌大学混了四年,然后路扬又在社会上混着,转眼就成了三十多的宅男,直到这莫名其妙的重生。
这次都会不一样了!
路扬抚下激动的心跳,起身想出去看看,房门却在他起身之前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