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李儒又一口否决。“太尉,马腾必须在临晋。如果有敌军从河东过来,直趋渭水,那长安就危险了。”
“依你之见,如之奈何?”
李儒又沉默了。
“你倒是说话呀!你不是谋主么?”众将都催。见对方脸上突然浮出一抹笑容,不知多少人想上去抽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起范儿?
“太尉,诸位将校,曹操孙坚该是天子之师?”
这他妈不是废话吗?虽然咱们一直坚称自己奉太后,奉朝廷。但谁都清楚,那是蒙人的,打过来的才是真正的王师,咱们都他妈成反贼了!
“天子之师,该是仁义之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儒也不再装了,笑道:“长安四周,有数百万流民,想要逃离这虎狼之地。咱们何不顺应民心,让他们走?左右,也没那么多粮食来养活他们。”
众人听了,虽然仍旧不明白他的用意,但都在心中嘀咕,太尉也不知怎么想的,你说咱们跑路就跑路,带这么多百姓干什么?
中郎将董越忽道:“文优先生的意思,是驱赶流民去堵武关道?”
“没错!”李儒嘴角一扬。“这里有数百万口人,武关道可不宽敞,两旁多高山绝壁!咱们赶他几十万下去,就能将武关道堵死。曹操孙坚乃是顶着‘王师’的名号而来,面对惊慌失措的百姓,他们会怎么办?”
不得不说,最毒的就是这些狗日的读书人。这办法咱们这些带兵的绝想不出来。
董卓叹了口气,侧首望着李儒许久:“文优,过了这一关,我与你誓为父子!”
长安南郊
急促而来的蹄声惊得那一片茫茫的人潮骚动起来。不少人从草棚里跑出来,张望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人实在太多了,根本就看不见。流民们议论纷纷,都传言着是不是打起来了。恐慌很快就在难民潮中传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真打起来,最后受苦的,还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直到人潮如浪头一般席卷过来,才有人意识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快跑!马军杀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前方传来。
当剽悍的骑兵,高大的战马,雪亮的长刀映入流民们眼中时,不管你愿与不愿,都被推挤着朝一个方向跑去。
骁勇的西凉骑兵举起了屠刀,但这一回,他们斩杀的不是外敌,也不是叛贼,面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每一刀挥下,毙命的那个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作过什么恶,却被稀里糊涂的强逼着抛弃了家乡,吞没了财产,失去了亲人,现在,还搭上了性命。
这他妈什么狗屁世道?
但是,最大的伤亡并非来自骑士们的追砍,而是流民的自相践踏。不管你是身强体装的,还是老弱多病的,求生本能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当你被刮倒在地,那就别想再起来,一只又一只的会把你踩到断气为止。甚至,那时候你会希望挨上一刀,还来得痛快些。
被骑兵追赶的惊呼声,被裹胁而逃的呐喊声,被踩踏撞击的哀号声,又一次验证了一个事实,董卓,确实有把人间变成地狱的本事。
董璜已经记不清他砍倒了多少人,他其实也不愿意这样作。但确实没有办法,曹操孙坚下午就会到,不可能去向流民公告宣示。只有用这种办法,才是最直接有效,省时省力的。
前方尸堆上,一个头发上插了一朵野花的小姑娘坐在上头哭泣。董璜的马眨眼就到,已经杀红了眼的他,几乎是习惯性地举起了刀。
但这一刀,终究没有斩下。
战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的时候,董璜回首,正好看到小姑娘被自己的骑兵撞飞,随后,淹没在一片铁蹄之下……
远方,长安城头上。值守的西凉将士们目睹了这悲惨的一幕。当铁骑席卷而过时,地上留下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作为军纪最差的部队之一,劫掠在西凉军中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将武器砍向手无寸铁的百姓,而且是成规模的屠杀,甚至不是破城之后报复性的屠城,这有点过了……
这次出动的,不止董璜一支部队,董卓发出了数千人,就为了驱赶百姓去堵武关道,去拖延曹操孙坚的进军速度。为此,牺牲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在他来说,没什么要紧的。
晌午过后,整个长安南郊不复往日的喧闹。因为留下来的人,已经没法开口说话了。其他区域的百姓又被西凉军驱赶着,用车推,用手抬,用肩背,将死难的百姓集中掩埋……
如果朱三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说,这只有当年那支侵华的兽军才干得出来。
两腿溅满血污的董璜步入了大门,他要去向叔父复命,报告他自己把任务完成得很好,在杀得伏尸遍之后,数十万流民已经亡命奔入了“武关道”,预计,可以阻挡曹操孙坚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踏入门槛那一刹那,这位骄横惯了的西凉少帅突然觉得有些悲伤。
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几个飞奔而过的人把他撞得几乎栽倒。心里头那股子无名业火腾腾窜起,他一把抽出卷了口的环首刀,破口大骂。
但那几人根本没有搭理他,直接抢进了堂中。
董卓正在和部属商议对策,突然闯进的不速之客让他恼怒,而侄儿的叫骂声更让他暴躁。忍了好半天的怒火在此时爆发!
又是无辜的短案,被踹得飞到门槛边。
李儒一打眼,抢进来的三个人,只有一个认识,其他两个面生得很。而且看他们脸上的神情似乎不怎么欢悦,心头一动,疾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气喘如牛的西凉校尉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喘息道:“太尉,这两位是马腾将军的部属,有紧急军事禀报!”
当听到这句话时,李儒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缓缓了沉了下去,两腿也有些无力,几乎站立不稳了。
但董卓还沉得住气:“说!”
“太尉,末将是镇西将军……”
“直说!”
“有一支兵马,从河东过来了!”
这一回,没有满堂哗然,甚至没有面面相觑。西凉文武们个个垂首。一天之内,两个噩耗,这难道是什么预兆么?
董卓一张满是横肉的脸扭曲成一团,简直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他的胸膛起伏着,两支铁拳紧紧攥住,如果这时候他面前还有一张短案……
死一般的沉寂!
静得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李儒吞了口唾沫,见太尉脸色发紫,一语不发。强打起精神,颤声问道:“详细情况如何,快快说来。”
“禀太尉,我部接收了粮饷之后,将军便下令开拔往临晋驻扎。但今天清晨,有来路不明的哨骑出现在渭河北岸。将军遣斥候侦察,又发现小股马军四处活动刺探,期间曾经与我军探马遭遇,杀我数十人!后遇中郎将李肃麾下的士卒,从临晋脱逃,向马腾将军禀报了事情的原委!”
李肃麾下?脱逃?
董卓倒抽一口凉气,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横行半生的西凉军阀竟然一屁股跌坐下去!李儒情急之下伸手去扶,却被他一起带倒在地上。
那马腾部将眼见此情形,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西凉文武们默然无语,不知道此刻,他们有没有后悔追随董卓作乱举逆?而吕布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从河东过来的,会不会是自己那小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