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两人大笑不止。
在驾车回去的路上,齐周随口问了一句:“如果让你坐领幽州,你会怎么做?”
每年八月,按例,刺史要开始巡视辖下各郡。刘虞现在虽然贵为州牧,但仍旧保留刺史职权。可他现在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根本不可能抽出那么多的时间来巡查。于是,这个任务,就只能分派给幕僚们。
朱广很“不幸”,被委任巡察代郡、上谷、涿郡这三郡的军事。没奈何,婚期只能往后推,齐周虽然有些不爽,可这是公事,他也没奈何。
朱三公子其实想去巡察幽州中东部几个郡,但这个提议遭到了刘虞否决。因为,刘太尉不想他去右北平。他本人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再争。这次去,恐怕要耗些时日,高顺军务繁忙,脱不开身,最后决定,让陈忠和赵云一同前往。
出发前头一天,朱广在家收拾行装。贾氏哪能让粗心的儿子亲自动手,一边替他收拾,一边埋怨,你大小也作个官,就不想着买几个奴仆?还有,婚事已经定了,却一拖再拖,哪怕把媳妇取进门,老娘我也轻松不少。
朱广听了暗笑,到时候齐棠真进了门,你老人家就可乐了。那是个啥也不会的,你指望她给你一日断几匹?
外头响起敲门声,高顺怎么说也是军官,再跟他住在一起不合适,所以朱广逼着他搬了出去。但高顺一走,很多事,就得朱从事亲自动手了,比如开门。
“子龙?你怎么……快进来。”
赵云身着便装,也没有佩带器械,一股忧郁凝结在眉心,怎么也散不开。朱广看在眼里,隐隐觉着哪里不对。
到了堂上,朱广让他坐,他也不肯。只着在那里,面露难色。
“怎么了?有何难事?跟我说。”
赵云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后退一步,冲着他长揖到底。这一揖,看得朱三公子变了神色,心中暗道,子龙,不要啊……
“云自投从事麾下,备受亲待,从事不以云卑鄙,引为亲随。对此,赵云心怀感激。本欲追随从事鞍前马后,略尽薄力,奈何……”说到这里,赵云低下了头。
朱广看着这个挺拔轩昂的青年,不免痛惜,咂巴着嘴,苦笑道:“子龙不必如此,到底何事,你直言无妨。”
“前不久,黑山贼侵略中山常山等地,云兄嫂留家,深感忧虑。近日,有乡人传来消息,言说兄长再度病倒。从事或许不知,我自小双亲亡故,全靠兄长拉扯长大。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当此时,正该我反哺报答,如何能为自己前程,弃兄嫂而不顾?”
看得出来,他跟兄嫂感情很深,说话间,眼眶已红。
朱广虽然痛惜,却也称赞道:“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安身立命之本,子龙,真乃孝顺之人。”
“因此,不得不辜负从事厚爱,辞去军职。愿从事念我兄病嫂弱,放我还乡。云,感激不尽。”话音落,再次长揖不起。
朱广仰头一叹,起身上前,将他扶正,抓着他肩膀,勉强笑道:“你为孝悌之故,舍我而去,我纵使再不舍,又岂能强留你?”
赵云双眼虽然通红,却还是笑道:“多谢从事体谅。”
“哎呀,你这一去,相见不知何时。对了,上次在营里,我让你同坐吃酒,你再三不肯。今日没有外人,我们喝一回,就当替你饯行,如何?”
赵云闻言,面露惭色:“谢从事好意,只是,我归心似箭。营中也还有些同伴需要道别,还望……”
“吃顿饭也不行?”
“请,请从事体谅。”
朱广真心觉得有点难过,郁闷了好大一阵,才道:“罢了,是我唐突,你此刻哪还有心吃酒?”便取了竹片,书写了给营中军官的手令,交给对方。
赵云谢过,临走前,又对着他长揖到底,这才转身离去。
朱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前,突然想到,历史上,他最先投奔公孙瓒。呆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得公孙瓒不是明主,便借兄丧之机,辞别而去。从此,再不复返。
现在,赵云以兄疾归乡,这不会有假。但想必,也有趁此机会脱离的意思。子龙啊,你也是认为我朱广难成大事,所以辞职离去么?
嗟叹一阵,虽然知道这世上离了谁,还是照样过。可那,毕竟是常山赵子龙。
对了,那日自己带着他去右北平,刘备曾经到访馆驿,当时子龙在外值守,他们肯定是见了面的。莫非,即使穿越者,也割断不了他们命中注定的君臣缘分?赵子龙,到底,还是要归属刘玄德?
胡思乱想一阵,来到后头,对忙碌的贾氏道:“阿母,那个,父亲给我准备的聘礼之资……”
“怎么?你要用?那些黄金是你父亲给你娶妻用的,可不能乱动。”贾氏警惕起来。
“我知道,但我现在急需要用。再说了,那我大舅哥广有田产,家资万缗,他不会计较多少。”
“你作什么用?”
“朋友,救急。”
虽听他这么说,可贾氏还是有些犹豫,最后实在耐不住儿子软磨硬泡,终于取出几锭来。朱三公子撒泼打滚,好不容易,又多讨到两锭。包裹好了,便打算出门给赵云送去。但都走到门口了,又想到,营里人多眼杂,尽管赵云曾是自己的下属,可当着旁人的面送钱给他,也拂了人家的脸面。
赵云急着回乡,想必今日就要动身。他已经在自己这里得到了许可,回营以后,即行交割,再跟夏侯兰这些小伙伴道个别,也用不了多久。
一念至此,跟母亲打了个招呼,从马厩里牵出了大青马,装上鞍具,风驰而去。
却说这一头,赵云回营之后,寻到相关人员,办理了交割,收拾了行装,又与同乡伙伴作了别,高顺陈忠两个人一直高看他,亲自送出辕门。
“朱从事待我虽厚,营中兄弟也亲,奈何……”
他心里记挂着家人,策马如飞,奔不到十余里,便眺见远处路口,一人一马。人负手而立,马侧首望来。
看到那个身影,他心头一震,加上了一鞭。
“从事……”他唤一声,就想下马。朱广却制止了他,就站在他马头前,什么也没说,负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托着一个小包裹。
虽然不知道是何物,但赵云没有伸手去接。朱广索性扯了他手塞过去,随即后退两步,示意他可以走了。
感受到掌心那份沉重,赵子龙道:“云无尺寸之功,怎敢受此厚赐?”
“别说了,我也帮不上你其他忙,去吧。”朱广说完,便翻身上马,拨转马头要回。
赵云将手中物紧紧握住,一时说不出话来。抬头再看朱从事时,似乎还想说什么,咂巴两下嘴,却一个字没吐出。两人沉默好大一阵,朱广叹了口气:“走吧。”
“从事,保重。”赵云低声道。
朱广点点头,面上的落寞隐藏不住,方催动马,又一把扯回。“子龙,一定记住我的话,将来不管你在哪里,你早晚会是坐在中军帐的人。真的。”说完这句,再不迟疑,打马便朝县城方向跑。赵云回过头看了好久,直到他身影变作一个小点消失不见,这才收起繁杂的思绪,催马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