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翰林院,各自办差。唐宾如今跟着韩老翰林修书,听着是很清贵,可每天与那些古书打交道,残破不全的书籍还要找寻资料来填满,琐碎不说,但只说真就修好了书,周时礼仪的书籍,有什么分量?唐宾不是不知道自己得罪了恪王府大皇子,如今还能呆在翰林院已然是好运,只是到底意难平,本不是他挑起的是非,可最后,却是他最倒霉。
这就是没有力量的结果,谁都能来踩一脚!
暗自这般冷嘲着,该做什么,唐宾还是把事情做好,对着各位同僚前辈,唐宾依旧彬彬有礼,绝不有半点失仪之处,只是背后,本是心高气傲的人,心底又如何能好过?不过是人前强作欢颜罢了。这还得亏是唐宾自己想得开,胸襟也还宽广,要搁着想不开的,就此灰心丧气一蹶不振的,历朝历代,还少见了?唐宾但凡自暴自弃一点,一蹶不振也是有的。
唐宾心里知道,这一次风波,虽说上谕下来平息了,恪王府看着也消停了,可两方的仇怨却更加深了。尤其此次上谕对恪王府明显带着失望,以唐宾了解的恪王府和唐家嫡支人的性子,不把这一切算在他头上才怪。自己虽说不怕,可短期时间内,无论父兄还是岳父恩师,都不好帮他操持的,最少,不能碍了大皇子的眼。恪王府、如今是大皇子船上的人了。
可这样缩头缩脑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唐宾看着满屋子堆积的书籍,这是翰林院里存放各处搜罗来的珍本孤本各色书籍的地方,这两三个月来,他呆的最多的,就是这里。唐宾苦笑着,也好,与书籍为伴,总好过出去看旁人那异样、同情的眼神。不管是哪一样,善意恶意,这样为他可怜的模样,都叫唐宾每每见了,心里就像火烧一样难受。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唐宾苦涩的想着,摇摇头叫自己振作起来,他可不能就这么被打倒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还就不信,自己一辈子出不了头了。
大皇子又怎么样?皇后又怎么样?淑贵妃和二皇子也不是吃素的。恪王府现在早早站了队,日后还不知道怎么的呢?唐宾有时想想,干脆投了二皇子算了,别人怕大皇子,难道二皇子还怕了?只是想到父亲的叮嘱,岳父的政见,这才罢了。孔家和他父亲都是中立派,他自小也被教导,这从龙之功可不是那么好挣的,站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为了争一口气把全家人性命都赌进去,太不值!
等着,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忍着,百忍可成金……
唐宾这么神思恍惚得告诫自己,手下不停翻阅各色书籍,查找资料,为自己要修撰的书做准备,等到差不多了,拿好东西回自己桌子,走过一道回廊,隐隐却听有人在说笑,他不甚在意,却听那人赞叹道:“王兄你可算是出头了,外放六年,政绩斐然,这回调回京城,虽说是平级,可有这么一番历练,日后前程必然坦途,小弟这里,先恭喜你了。”
那王兄呵呵一笑,说道:“这也是运气,我也没想到,我两任就能回京,皇恩浩荡,吾不甚感激。
前头那人便又称赞道:“王兄太过谦逊,你在任上为百姓做了什么,旁人谁能不知?要不,能巴巴把你调回京来?……”
非礼勿听,唐宾没有逗留,匆匆走了,并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回到自己办差的房间,一进门,却见屋内同僚齐刷刷把眼神都投注在了他身上,看见他跟见了什么似的,弄得唐宾浑身不自在,正要问怎么回事,众人忙又跟没事人儿似的埋头做自己的事或撇开头跟人说话——横竖是不敢看他了。
唐宾皱着眉自众人间穿过,哪怕不刻意观察,都能感觉到众人对他那种欲言又止的奇怪态度,窃窃私语的时候,眼神不住往他身上瞟,唐宾又不是白痴,还能不知道他们八成就是在议论自己呢。
问题是,自己最近一直循规蹈矩,根本没做什么啊。唐宾强忍着对众人异样眼神的怒火,一路到得自己桌子,才把东西放下,就听与他关系还不错的郑宪喊他:“韩大人交代,你要回来就去找他。”
唐宾答应了一声,抬脚正要走,又听得郑宪犹犹豫豫地低声道:“有些事,你也看开些,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一时之气,算不得什么。”
唐宾满头雾水,却也领情,笑了笑,道:“你放心,不论什么事,我总不会想不开去。”
韩大人的屋子在另一处,因是老人了,他的办公之处,可不比唐宾还跟众同僚挤在一起,却是和另外两个翰林院占了一个大间,唐宾进去时,三人都在忙,唐宾不敢打搅,轻手轻脚到了韩大人跟前,小声见过:“大人,您找下官?”
韩大人抬起头来,见到他,便放下了手中的笔,道:“你来了。”看看屋子里的另两人,对着唐宾使个眼色,让他跟着他出去走走。
唐宾心头压着的石头越发重了,沉甸甸的,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韩大人与他到了翰林院僻处的一个小院里,正中有桌椅,韩大人喊着他坐了,笑着夸他:“怪道孔大人避嫌的天天夸你这个女婿,这些日子你办事,我都看在眼里,果然是再能干不过,办事利索勤快,才学又好,端的是好人才,以你的能力,出头不过是早晚的事,到时候,这朝堂,还得靠你们年轻人。”
唐宾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谦虚的低着头笑:“大人谬赞了,下官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韩大人摇着头赞:“瞧瞧、瞧瞧,这么会说话,你要出不了头,谁还能出得了头?”说得唐宾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好。一会儿,只见他微微凝了脸,也不笑了,只语重心长和他说:“立均,你是孔大人的女婿,跟在我身边也几个月了,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有些话,我少不得和你说说。”唐宾端坐了洗耳恭听,韩大人叹息了一声,道:“以你的才学,状元的起点,如今这样让你修书,实在是委屈了你,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局势如此,实在由不得人,不说你心里难受,我们看着你这么大好人才被闲置,心里也不好受……”
唐宾只是端坐着听着韩大人说,脑子里却一直记挂着众人奇怪的反应,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在他身边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却还自在迷雾里,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这些日子的蛰伏,都是为了以后的一鸣惊人。立均啊,你是聪明人,这些道理,你该知道。”韩大人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有些人有些事,由着他去,且看他,十年之后,又是如何!”
唐宾扯着嘴角,对着韩大人笑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的。”
到了下午,唐宾终于知道,为什么同僚都拿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就是上午,皇帝下旨,恪郡王府世子入户部当差,唐宁办事得力,授从六品吏部员外郎官职……
听罢消息,唐宾对着众人若无其事的笑笑,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原本还打算看笑话的人都嫌没意思得扭过了头,唐宾独自来到茶水间,捏着茶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却是生生掰断了杯子的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