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经过低着头的红豆身边,听她如此说,眉头依旧深锁:“不要每次都要我来纠正你的错误,事事都依赖着我,这样的人在我看来是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
红豆闻言,浑身一颤,看着夕颜的背影,脸色煞白,直到夕颜走远,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相思姐姐细心谨慎,将王府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她也想像他那样早日独当一面,为小姐分忧,她深知自己做事毛毛躁躁,不免担心,不过她心性豁达,抗压能力强,若是把她换成相思姐姐,每日听上一番小姐这般眼里的说辞,说不定早就病倒了。
“公子。”
武宇眼尖,夕颜方走到门口,便被他瞧见了,忙上前,躬身对着夕颜,算是请安。
柳逸风听到声音,掀开帘子,那一旁的小童见了,忙低头将手递到他的跟前,哪想到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跳下了马车,转过身子,还训斥了不一番。
“你家少爷我不是昏迷了几日,又不是七老八十,病的快死了,这么丁点高的地方,需要你搀扶吗?”
柳逸风冲上前去,差点就要在他身上踹上两脚,那小童垂着脑袋,胆战心惊,以前少爷若是去了什么地方,下车不都是由他搀扶着的吗?也从未见他生气,这次大病初愈,他自然要更加小心的照顾了,若是少爷有什么损失,他们一家子都别想有活路。
他哪里知道,柳逸风原也是要由着他搀扶着下车的,偏生夕颜站在一旁,他不由的想到上次在易楼,她单手拿剑,从那五米高的地方跃下,只手与群牛搏斗的壮景,已是让他自叹不如,若是下个马车也如此,岂不是太丢人了嘛。
“柳少爷一大清早的对着下人发这么大的脾气作甚,他如此细心,不过是担心你的身子,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便是少了根寒毛,那柳老爷子可是会要了他一家子的性命的。”
柳逸风哼了一声,恶声道:“今日便饶过你。”
完全一副大少爷的脾气,这样的人,也亏得有柳老爷子,要不然早就被那些嫉恨的给害死打死了。
“怎么像个娘们一样,换身衣服也要这么久。”
不知何故,相思这次给夕颜做的衣裳全都是白色的,白衣飘飘,黑色镶着金边的腰带,依旧是夏夜白送给她的那块玉佩,血色晶莹,玲珑剔透,宽大的袖子,手肘一下,粉色的莲花盛开,一针一线,做工甚是精致,一看便知是出自流云坊的头号绣女彩云之手,衣领微微有些高,可以将雪白的脖子完全遮住,一左一右,两边的莲花用的皆是金线,很衬那雪白的肌肤,不看衣料,单就是做工,便足以让这件衣裳价值不菲。
“果真是奸商,又不是没钱,一心却想着不要成本的买卖。”
夕颜看着柳逸风,不明此话从何而来,见他也在打量着自己,笑了笑:“我没钱,我很穷。”
这倒是实话,这别院虽是小白名下,没花钱就得了,若不是回门给老祖宗贺寿得了巧,讨得她的欢心,又帮了那莫芸菲的忙,得了些银子,这地方现在定是破破烂烂,和破庙没什么两样,宫里那些个嫔妃送来的东西,都是拿的出手的,就是不能拿到当铺当银子用,还不如大夫人送的那些。
她若是有钱,今日的观莲节她才不出来呢,这可是她来这地方的第一个生日,她一定会带着小白一起好好庆祝自己的重生。
“柳少爷,你以为人人都是像你这般的富贵命啊,什么都不做,就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我们一大家子人全靠我一个人来养活,做生意若是能一本万利,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夕颜经过柳逸风的跟前,一阵清雅芬芳的莲花香气,淡淡的,却有那么的浓郁。
柳逸风赶上,快步走到夕颜的跟前,凑到她的耳畔:“我这次昏迷,与你有关,上次易楼,你给我喝的茶有问题。”
夕颜瞥过头,看了柳逸风一眼,未发一言,只是勾唇笑了笑,无一丝心虚,那日他在岳阳楼他对她无礼,她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不过她倒是有了一番新认识,这柳逸风并非太笨太蠢,只是不愿让自己卷入那是是非非之中,这种人,是把一切看的太通透。
“亏得我把你当朋友了,我明知我生病了,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柳逸风快步向前,越过夕颜,带着些伤心委屈。
朋友?看他?他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小白就已经够让她烦心了,她可不想再多一个人头疼,便是今日与他接近,也是别有目的,如此想着,便默不作声。
柳逸风等了半晌,见她不说话,转过身子:“我叫柳逸风,你总不想我喂喂的叫你吧,或者称呼你为画中仙,你不要整日柳少爷长柳少爷短的,听得太别扭,你叫我逸风吧,风也行的。”
柳逸风靠在马车上,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夕颜,竟带着说不出的认真。
“柳少爷,你可是皇城首富之孙,如此不是显得我们高攀了吗?再说了,我们家公子与你不过只见了一次面,哪有这般的熟稔,您是不在意,我们家公子也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不过其他人会怎么想,定会以为我家公子是溜须拍马之辈,攀上了您这可高枝,定会用有色眼神瞧我们公子的。”
红豆说的不过是借口,逸风,风,如果小姐如他所愿,这样叫了,若是被王爷发现,天,她单就想想,就头大了。
王爷虽爱胡闹,不过还是有些害怕小姐的,只要小姐生气,便是佯装,他也会收敛,收敛的结果就是他定会整日的缠着自己,闹着自己,斥责自己没有将防狼的工作做好。
小姐方才也说了,他们现在是男子,要把自己当成男子看待,可怎么一回了王府,王爷闹自己,她不为自己解释呢。
“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若是被那些世俗偏见束缚,岂不是将自己限在了条条框框之中,出不得来,既活的不畅快,还不如死了算了。”
“哈哈。”
夕颜看着柳逸风,那眼底,竟隐隐的带上了歆羡,突然大笑出声,半日才止住。
“柳逸风,还是你活的畅快,我叫武媚娘。”
前一刻,那笑声爽朗张狂,而现在的她,置于阳光下,一身雪白华裳,眉眼间隐隐带着愉悦,如画一般,一颗似泪珠大小的美人痣像是宝石,熠熠生辉,嘴唇向上弯起,脸上是淡淡的笑容,眼角上挑,媚态天成,一颦一笑,撩人心弦。
柳逸风只觉得心跳的有些快,那阳光太是灼热,竟让他的脸也跟着烧了起来,忙跳上了马车:“一个大男人竟取了一个女子的名字,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那模样,果真是人如其名。
“柳逸风,这不是你说的吗?人的一声如白驹过隙,若是被那些世俗偏见给束缚了,岂不是将自己限在条条框框之中,出不得来,也活的不畅快了,这名字在你们看来许是有些女孩子气,不过我却觉得是个好名,女子如何,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樊梨花,这些人虽是女子,披巾上战场杀敌,谁说女子不如男,只要她们愿意,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输给男子。”
夕颜见柳逸风上了马车,也跟着跳了上去。
“公子说得对,我最是瞧不起那些看不起女人的男人了,自以为是,骄傲自大。”
几人纷纷上了马车,眼见就要离开,武宇却还愣在远处。
“武宇,怎么还愣在那里,快些上车。”
夕颜指了指马车外的另一处,示意他坐上去。
武宇看着夕颜,眼底快速闪过写什么,点了点头,在夕颜手指的位置坐下,夕颜这才放开帘子坐下。
“柳逸风,你的人生果真是很惬意舒畅啊。”
什么都不用干,什么也不用烦恼,过着的确实别人做梦都求不得的日子,那柳老爷子身子虽然硬朗,也是一大把的岁数了,也不知这样的好日子还能过多久。
方才她站在外面,并不曾特别注意这马车,只觉得阳光下金光闪闪,很是刺眼,上了车才知道,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马车很大,即便是在里边坐上七八数十人,定不会觉得拥挤。
整辆马车,共分了三层,用珠帘隔开,最外面的一处是随身伺候的四个下人,从方才上了车到现在,便一直跪在地上,听候他们家少爷的差遣,正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糕点,蜜饯茶水,应有尽有,马车的地板上,扑了厚厚的一层毛毯,手放在上面,只觉得异常的柔软舒服,最里边,也就是夕颜现在坐着的位置,除了那柔软舒适的毛毯,还放了层虎皮垫子,位置也很宽敞,便是柳逸风这般身材颀长的,都可靠在地上休息,累了就可以睡觉,简直就是流动的房子了。
“真想拿碧莲池可以远些,那样我就可以在车上多呆一会了。”
红豆仰着头,嘴巴塞满了东西,却还是张的大大的,托了小姐的福,这辈子才能坐上这么舒适的马车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一点也不颠簸。
“若伺候我的那些下人都如小童一般,便是坐着这样的马车,也没有任何的乐趣可言。”
红豆撅着嘴,伸了伸手,马上就有外间的人递给她一方干净的手帕,她笑着接过,擦了擦手,坐在夕颜的跟前,看着对面的柳逸风:“我也想好好伺候我们家公子呢,不过他不喜欢,有钱人的生活果真就是不一样啊,公子,你也这样认为吧。”
“武兄,你家的小童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
“那是因为我把我们家公子伺候的好啊,再说了,我们家公子和其他人不一样,才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呢。”
“你既知她没有规矩,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就好了。”
夕颜转过身子,掀开帘子,碧莲池置于郊外的平顶山上,山虽不高,看上去倒也秀丽婉约,环境安静清幽,这一点倒合了那些文人雅士的心意,便只有这莲花盛开的季节,这些人有幸受到邀请的才能去赏莲,那荷花开的在美,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瞧见的,物以稀为贵,就是因为有了这规矩,那碧莲池才成了皇城的赏荷的佳处。
马车来到山脚下,夕颜突然道了声停,前边赶车的武宇忙勒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下。
“公子,还没到呢,怎么了?”
“如此风光,阳光明媚,怎堪坐在马车之上。”
为这突然来的诗情画意,夕颜不由觉得好笑,想来之前那莫夕颜是爱极了这样的山山水水的,竟让她也跟着受了影响。
夕颜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柳逸风见了,忙也跳了下去。
“啊,公子,我还想多坐会,享受享受啊。”
红豆大叫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跟在身后,也跳下了马车。
跳下马车,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苍翠的生机之色,低头便可瞧见一望清澈的流水,沿着山间的岩石狭缝潺潺流下。
山道早有修葺,台阶连着台阶,一眼望不到边,只瞧见零星的几个人,而另一处,皆是精致豪华的马车,想来都是些受邀的琉璃名流,很少有夕颜这般的兴致。
时已值夏日,走了些路,便觉得浑身发热,快要出汗了,幸而两旁的树木繁茂,加之又是在山间,不是有缕缕的凉风吹来,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几个人才走到一半,便听到身后的柳逸风气喘吁吁的声音:“不行了,我要歇会。”
夕颜转过身,便见一身青衫的柳逸风,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脸颊通红的,耳畔上的鬓角皆是汗珠,一看就知道这大少爷每日里缺乏锻炼。
“柳逸风,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这才走了多久,你便上气接不上下气了,连小童都比不上,这里,可不是休息的地。”
夕颜自不用说,什么苦头没尝过,这对她而言,便是连累也说不上的,红豆虽是女子,不过身为丫鬟,便是在相府得宠,也因为莫芸菲吃了不少苦头,这些脚程对她而言自然也是算不得什么的,至于武宇,那就更不用说了。
柳逸风可不一样,出入都是马车,若是这样的山路,便是几个下人抬着上去的,能坚持这么久,实属不易了。
“小童是跑腿的,天天跑来跑去的,自然不会觉得累了,前边有一处凉亭,无论你怎么说,我一定要在那里休息片刻。”
“那我先走,在前边等你,武宇,你留下来陪他慢慢耗着。”
他这样的大少爷,不知何时才能上去,和女孩子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有人对他不利,她可不想麻烦。
山道有几处分岔,好在也有零星的几个与夕颜一般突来了兴致,也是走山路的,夕颜跟着他们,到不至于迷了路,四周树木茂密,晃眼看去,只见那翠绿的一片在阳光下,险些要滴出水来。
过了片刻,夕颜才到了柳逸风说的亭子,八角的亭子依山崖建造,亭边青白色的山石之中,有一汪清澈的泉水潺潺流出,从一条像是人工开辟出来,约莫一尺多宽的弯弯曲曲的水道里,顺着山石的坡度蜿蜒而下,曲折的流水两旁,每隔大约两米间距,放置了一两张锦垫。
这亭子的四周已经来了不少人,想必都是受邀来赏荷的,看他们的打扮,一个个皆是长袖飘飘,身子潇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文雅之气,想来是属于这次受邀行列的社会名列而非富商巨贾,这等人,身上都有股穷酸味,又是好面子的,若是驾车前往,与那些富商巨贾一比,自尊心定会受损,不如走山道,如此还可以借机风雅一番。
几个人站在一起,夕颜正准备寻个地方坐下等柳逸风上来,方转身,居然就看到了一个她以为几乎不可能出此地的人,夏天辰,他如何会在这里。
今日的他,依旧是一身红衣,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却依旧无法遮掩他满身的光华。也不知在谈些什么,不时可以听见从人群传来的笑声,而他也恢复那日相府祝寿时的神采飞扬,抿唇一笑,一双桃花美目,像是有桃花盛开一般,千种风情,万般风华,让人倾倒。
“公子,四皇子也来了。”
红豆拉着夕颜的手,小心的瞧了一眼夏天辰的方向,似乎有些担心。
夕颜点了点头:“不用担心,你我现在皆换了男装,也乔装打扮了一番,尤其是你,他平日里哪里会关注,你自己对着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你自己都认不住自己来,更何况是他,一切顺其自然,慌慌张张,躲躲藏藏,愈发惹人怀疑,不要自若阵脚,知道了吗?”
今日来赏莲的都是在皇城中有些名望的,他今日前来,定是为了太子之位拉拢他们,到时候她寻个缘由,离那柳逸风远些,他便是连瞧见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武兄,我快累死了。”
夕颜才吩咐完,便见柳逸风趴着身子,由武宇提着,双手在空中乱挥,像是游泳的青蛙一般,见了夕颜,便是累的说不懂话了,却还是憋气大叫了一声。
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众人不由朝柳逸风的方向看去,见是柳家的少爷,眼底不由的流露出几分不屑,倒是围着夏天辰,见是柳逸风,忙辞了围着他的那些人,走到过去,那些人见他过去,也忙着跟了上去。
武宇走到夕颜的跟前,将他放了下来,柳逸风喘着粗气,坐在了地上。
夕颜听到身后的声音,便知是躲不过了,对这红豆使了个颜色,让她退到一旁。
“柳逸风,你怎么这个模样?”
那风情万种的模样,配上的原该是轻佻的声响,可这声音却是温润如玉一般,带着几分调笑。
“是呀,柳少爷,你好端端的马车不做,干嘛受这等罪?”
他们那马车是拿不出手,若是有他那般豪华的马车,鬼才走这山路。
柳逸风见大家纷纷走了过来,忙拍了拍身子,坐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到现在脸还是红的,额头上还一直冒着汗。
“我喜欢走路,与你们何干?”
那口气,没有一点客气,听了着实让人心里不舒服,恨不得在那张脸上揍上一拳,这也难怪那些人不与他交好了。
其余的人听了顿觉得尴尬,面子上都有些过不去,这人自己要得罪别人,干嘛把她也拖下水,她今日前来,可是结识这些人的,并不准备得罪。
“几位莫怪,柳兄与我一路前来,被我拽下马车的,他受了累,脾气有些不好,各位都是大量之人,就不要与他计较。”
他们虽是社会名流,在琉璃有一定的影响,哪里能与柳逸风相比,他便是不客气,他们也只能吃哑巴亏,放在心里不舒服,夕颜这样做,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而已,彼此不至于太难看。
谦谦君子,气度不凡,再加上那一身华裳,还能拽柳公子的,众人不由的生出攀交之意。
“四皇子,你怎么来了?”
柳逸风原还想在说些什么,碍于夕颜在场,不想把场面搞得太过难看,便转移了话题,这倒是让爱天辰好奇。
他与柳逸风相交多年,自然知道,他可是不得理也不饶人之辈,方才那些人话语间明有嘲讽之意,他居然就如此罢休了,不由的转过身子,将视线投注在夕颜的身上。
夕颜轻易便发现了他眼底的震惊,却依旧坦然自若,任由他打量:“在下武媚娘,曲临人士,今日有幸见到四皇子,果真是三生有幸。”
前生的武媚娘学了一身的本领没来得及施展便死了,这辈子,她定要让这个名字在琉璃大放光彩,名留青史。
直到夕颜开了口,夏天辰方才回过神来,一旁的人听了夕颜的名字,不由得露出鄙夷之色,有些甚至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武兄坦荡,才不遮遮掩掩,才不像你们……”
下面的话不用再说,不过想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听的。
夏天辰盯着夕颜,脑海不由的闪过另外一张脸来,除了那眉间的一颗朱砂,两人几乎一模一样,可这满身潇洒从容的气度,半晌,夏天辰微微一笑,走到夕颜的跟前,四周的那些人顿时就成了黯然失色的陪衬:“武媚娘是吗?除了眉间朱砂,你和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女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