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里到布巴斯提斯,需要走10天以上的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而且我们肯定要经过‘大公墙’”,公主指着如今“苏伊士运河”的位置,“瞧呀,我的安虎,这里至少有10个要塞,我们将不得不穿过危险的边境要塞区,听说那里每天都在发生战斗。”
“那我们会遇见战斗吗?”塔蒙可真是被吓坏了,“我们会被打死吗?”
“老爷,您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那女人却完全不理会这姑娘,而是一下子拽住了殷戍的胳膊,“您知道,我最害怕出现什么情况吗?”
“是什么?”
“我最担心‘渔夫州’东部边境地区的希克索斯人和要塞区外的赫梯人有所勾结!”公主的声音一下子放得极低,“从理论上讲,他们可都是帝国的敌人!您想想,如果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您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这家伙的大脑中顿时轰的一下。
“到处都充斥着希克索斯人的阿瓦利斯一定非常不欢迎您的到来,”公主继续唠叨不休,“是的,可以这么说,整个‘渔夫州’的人民都是您潜在的敌人,老爷。您不是想知道您的前程吗,这就是您的前程,请您务必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
“您唯一能够指望的,只有‘大公墙’要塞区的帝国驻军,他们好歹在名义上对阿玛尔纳保持着忠诚……只要‘大公墙’还在我们手中,您在渔夫州的地位就有了保证,这当然也是理论上的。”
“那么,我能够动得了要塞区的军队吗?”殷戍急急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一旦有不幸的事情发生,我能否直接调动、指挥他们?”
“不能,”公主平静地盯着他,“‘大公墙’的军队是帝国边防军,指挥权不在布巴斯提斯,而在阿玛尔纳,在神圣国王陛下本人手中!任何人都无权调动!”
这家伙顿时沉默了。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此时此刻,他竟突然觉得一身轻松。
前往“渔夫州”必定会获得无比黯淡的前程,甚至还有生命危险,这是他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想好、想透了的,现在不过是再次确认一遍罢了。
“我有一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条斯理地说道,“到了如此可怕的一个地方之后,您,尊贵的公主殿下,又该怎么办呢?您真的要像您在出发之前所宣称的那样,是要去这样的一个地方‘散心’吗?您可以选择不回答……”
“……”这女人沉默了。
“您很清楚,‘渔夫州’的历任州长很少能够呆满一年的……而且您刚才也已经清晰地告诉我,我将在布巴斯提斯面对着什么。”殷戍平静地说,“真的,除了塔蒙随身携带的那几枚印章和文书之外能够证明我这一钱不值的‘州长’身份之外,我真的一无所有……没有军队的保护,没有财产,神圣国王陛下恩赐的光辉也照耀不到我……真的,甚至连一个可供使唤的、能够绝对信任的男仆都没有!而我将要孤身一人面对至少10万心怀鬼胎的希克索斯人,以及‘大公墙外’不知有多少的赫梯人……一旦有事,我只能灰溜溜地朝着要塞区跑路,而那里距离我的家乡、我的祖国倒是越来越遥远……”
“……”
“我无所谓。我的父亲已经抛弃了我,用他的话讲,就是为了‘安虎家族的命运’。那么,就当是这样吧……而且,我的财产也都被自己分掉了,我的奴隶也被自己遣散了……是不是很傻呀?”他的话语中突然带了一丝凄楚,“傻就傻吧,既然我已经接过了州长的印信,那么我肯定将这一职责履行到底。真的,我将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
塔蒙却突然哭了起来。
“您说过,老爷,您有希望,您有希望的!”她哭哭啼啼地抱住了殷戍的胳膊,“而且您绝不是孤身一人,您还有我,您的小老婆!老爷,不管前路怎样,我都会跟着您!我永远不会离开您的!”
他楞了一下,一下子将女人搂在怀中,心中百感交集。
“我建议,尊贵的公主,”他突然庄重地朝着公主点了点头,“我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建议您到了巴里就和我分手。您说过,巴里是一个繁荣的港口,而且它一直在帝国的控制之下,它对您来说是绝对安全的……您应该从那里回到您在阿玛尔纳的宫廷,您完全没必要跟着我去那样的一个地方冒险,真的。如果您真的想‘散散心’,我相信中、上埃及是一个更好的地方……或者您想去外国,你想去追求同宫廷之中不一样的生活?唉……那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
“如果您同意,我可以现在就去找阔阔塔老爷,我可以求他。您瞧啊,连花费8000头牛的代价制作昂贵的‘蝎子炮’这样的事,我们都成功地说服了他,还有什么不能说服的呢?真的,这就是一条船的事,一条船载着您掉头南下,安全、便利,这事儿绝对不难。”
“您不用再说了,安虎殿下,”公主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我肯定跟你走到底,一路走到布巴斯提斯。我要亲眼看着你坐上州长的座位。”
“……您为何如此固执呢?”
“这并不是固执,我此前反复和你说过,我的安虎,”那女人的语调渐渐低沉下来,“我说过,你有巨大的野心,尽管你不承认,或者你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喜欢你的野心,相比于你的野心能够带给我的东西,前往‘渔夫州’的危险简直不值得一提……”
“我还能有什么野心呢?”殷戍一下子急了,“您瞧,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被抛弃的可怜虫。我长得不好看,没钱,意志不够坚定,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贵族,而且还已经危险地站到了帝国政治舞台的边缘,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跟着我,您也许会和我一同被深渊吞没……您为什么总是宣称我有什么野心呢?再说了,我的这点本事,也配不上我的野心啊!”
“直觉,安虎殿下,那就是我的直觉!”公主突然笑了,“你在莫拉皮的郊外,不也是依靠你的直觉面对希克索斯匪徒的吗?而现在,你不也是依靠直觉,才费了这么大劲弄出你的‘蝎子炮’的吗?你无比相信你的直觉,我也一样相信我的……而且,我还相信,你一定会有令人咂舌的手段来实现你的野心。我敢打赌,我有八成的把握是正确的,你愿意赌吗?”
殷戍顿时沉默了。
那个女人的话像刀子一般剜着他的心。他想反驳,但发觉自己一切反驳的话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而且,你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公主的声音刹那间变得柔情似水,“我的安虎,我还知道自从你的‘卡’回归之后,你是怎样对待你的奴隶的;自从跟你踏上北上的旅途之后,我亲眼看见了在几次危险来临之时,你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背弃同伴的……而轻飘飘的背弃,对于帝国的贵族来说,实在是司空见惯了。我有一种很鲜明的感觉,你对身边的所有人都保持了一份善意。”
殷戍蠕动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喜欢你的善意。我是帝国王室一名尊贵的公主,”那女人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我真的看够了人的残忍,人的无耻,人的奸诈与人的虚伪。同你相处的这几个月,我感觉你是一个难得的、真实的人,而且,你对所有人的善意,我觉得弥足珍贵。为了这份善意,我认为自己哪怕冒一次险,也是值得的。”
这家伙顿时心中一动——他可是第一次听到他人对于自己本人人格和品性的评价。
“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公主殿下,”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您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是,我真诚地希望您能回答我,因为您的答案,对我的前途命运来说至关重要。”
公主轻轻地点了点头。
“您既反对您的父亲,又反对您的姐姐,还反对您的哥哥,”殷戍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您反对神圣荷鲁斯家族几乎全部的尊贵成员,您试图在帝国的朝局中开创出自己的天地……您的野心,也许比我的还要大上1000倍!是这样吗?”
女人一下子愣住了,突然咬住了嘴唇,显然正在下着某种决心。
“是这样的吗?”这家伙紧追不放,“您可以不回答。”
公主竟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殷戍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容我冒昧地多说一句,殿下,”他的话语突然变得颤抖了,“您真的是一个疯子,是比我还要疯1000倍的疯子!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完全清楚。”
“您的野心完全烧昏了您的头脑,我的公主!您竟然找到了我,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他情绪激动地大喊起来,“您找我真的是大错特错,大错特错了!您从我这里将什么都得不到!您的生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到了那个时候,您的欲望,您的巨大野心,将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你喊什么?”公主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捂住他的嘴,“你小心把蓬特人吵醒!”
“您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算计呢,还是出于女人无知的任性?”殷戍挣扎着说道,“我知道了,您毕竟是一名骄纵的公主,您太任性了,特别、特别的任性!我求您,您别跟着我了,您还是放过我吧!”
“住嘴!”女人急了,竟轻轻给了他一耳光!
殷戍和塔蒙一下子惊呆了。
“我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你既然还承认我是公主,那么,就请你表现出一名忠诚的臣子应有的姿态来——绝对服从我的意志。更何况,在尼罗河上的那艘船中,你已经匍匐在我脚下,宣誓永远服从我了!”
这家伙顿时哑口无言。
“你此前的誓言是否算数?”这下轮到公主紧追着他不放了,“快回答我,安虎。”
“我服从,我发过的誓算数,”殷戍嗫嚅半天,终于讷讷说道,“我当然服从,我的公主。”
“很好,安虎殿下,”女人长舒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起,我们还是一切照旧吧……您依然是安虎殿下,是维吉尔的儿子,是一名高高兴兴赴任的州长大人;而我,只是您身边一名微不足道的侍女,是一个可怜的、蒙您好心收留的麻风病女人,卑微的图雅,我的使命就是服侍您和……”她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塔蒙,语调突然变得艰涩起来,“您的小老婆塔蒙小姐。”
殷戍和塔蒙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绝对不能暴露我的真实身份,绝不能!”公主突然恶狠狠地威胁道,“在这一点上,你们发誓!”
“好吧,我们发誓。”两个人只好屈服了。
这女人终于放松下来了。
“那么,我们的谈话结束吧,我们现在都安歇吧,”她突然柔声说道,“您瞧呀,再过两天我们就抵达了‘铜角’,我们就彻底安全了……您要是觉得开心,您可以现在就让您的小老婆怀孕嘛,嘻嘻嘻……我知道塔蒙小姐一直在想着这事儿……您作为一个健壮的小伙子,此时此刻不想在女人身上放松放松吗?我看您这些天来一直都极为紧张,这对您的精神和身体都是巨大的伤害……真的,我完全可以当做没看见,或者可以出去避一避……”
这女人突然格格笑了起来。
这家伙此时却满脑子晦气,哪有心思琢磨这事儿!
“你说得对,图雅,”他没好气地说,“2天以后,一旦越过‘铜角’我们就安全了,不过你也别忘了,再过20天,我们就到达布巴斯提斯了,那时候才真正迎来命运的审判呢……”
两个女人都沉默了。
……